“Burka(只露眼睛的罩袍)不是個宗教問題,而是一個關系到自由與女性尊嚴的問題。它不是一種宗教的象征,而是屈從與貶低的象征。我想鄭重地表示,全身罩袍在法國不受歡迎。在我們國家,我們不能接受這種將女性囚禁在一道屏障背后,割斷她的一切社會生活,剝奪她的所有身份的做法。這不符合我們觀念中的自由。”
在第一次向法國議會兩院發表國情咨文時,尼古拉·薩科齊作了以上表態,博得如雷的掌聲。絕大多數法國人無疑都同意這段話中的每一個字。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個問題在法國超越了所有黨派的分界線。“平等且世俗”的共和原則已經深植于法國人心中,左右兩翼都將它奉為圭臬。
對于像我這樣的堅定左派來說,捍衛世俗主義是保障文化多樣性和國家凝聚力的唯一途徑。不過,當我乘坐“歐洲之星”列車抵達倫敦之后,卻發現英國人根本不以為然。令我駭然的是,我的自由派- 左翼英國朋友認為,這種想法更接近極右翼的立場。
那么,薩科齊的演講是否意味,法國即將禁止公民穿全身罩袍上街?不大可能。他的話應當被看作一種政治手法:他想讓他的黨放心,自己仍忠于法蘭西共和國的理想,同時也借此讓左翼的處境更加尷尬。
挑起對宗教符號的大辯論,是薩科齊的慣用手法之一。他不斷用呼吁改革的新論戰、新理念來填滿公眾議程,使全國永遠處于一種癲狂、激動的狀態,其結果是弄得法國人既疲憊,又存有戒心。薩科齊的執政黨在歐洲議會選舉中雖然表現不錯,但仍舊不得民心。在經濟前景黯淡、工薪族滿腹怨言的形勢下,薩科齊急于重新吸引全國的注意力。全身罩袍之類明顯的宗教符號,其實早在2004 年就被禁止進入公立學校了。在醫院、市政廳等所有公眾場所,職員均不得穿戴頭巾或罩袍,病人或機構成員也被告知必須將這些取下。
2004 年的禁令之所以能通過,是因為以若斯潘為首的社會黨**在執政期間采取了放任態度,導致一些學生戴頭巾上學,從而引發了一場全國性大爭論,直到新法律最終落實了共和原則。
這種論戰的再次發生顯示,法國世俗主義的生命力仍非常強盛。在這個擁有歐洲最多穆斯林和猶太人口的大國,這一傳統使人們在辯論時并不回避對抗。
類似辯論在英國不大可能發生。2006年,當時任內務大臣的杰克·斯特勞表示,罩袍和面罩是“分離與差異的看得見聲明”,并禮貌地建議他選區的婦女在看病時除去這些之后,立即激起伊斯蘭教團體和英國自由派- 左翼的憤怒聲討。
在法國人看來,英國人對極端主義的容忍不僅天真,而且危險,必將帶來矛盾、分化和痛苦自省。不久前,關于英國國民特性的大討論在法國也不可能發生,因為兩個世紀以來,革命和共和已經為法國提供了民族團結的凝合劑,形成了一種共同的身份感。英國對政治和宗教極端主義的容忍,往往讓法國人既困惑,又著迷。第一次訪英的法國游客會驚異于萬花筒般的倫敦:各種少數民族身著宗教和傳統服裝,與朋克、半裸者相安無事地過日子。
這些游客隨后可能發現,這種和平共處的代價,是必須以文化差異的名義,不斷就各族群的特定權利進行討價還價。在法國,公共泳池永遠不可能為滿足某些少數民族的要求,設立女性的專用時段。一切公共空間都必須用于公民的自由互動,法律則致力于消除分隔公民的所有差異和障礙。
而在英國人看來,法國的平等與世俗原則經常被誤讀,過于武斷或帶有偏見。但批評者似乎不理解一點:世俗主義是中性的,國家不特別偏袒某種宗教,而是一視同仁地保護,通過確保沒有任何宗教會占據上風,來保障文化與宗教的多樣化。法英能夠互相學習嗎?法國當然可以嘗試英式的寬容,英國也不妨在裁定各族群的共同利益和要求時多一些決斷。不過,兩種體系都形成于不同的傳統和歷史,我們只能不斷驚嘆于對方實現社會和諧的方式。兩者都在努力與少數族群日益增長的自信保持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