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眾再回原點

　　“5年內反超騰訊”，這是伍國梁2007年就任北京聯眾電腦技術有限公司CEO之初許下的諾言。但自去年底以來，這個普通話不太標準的長發港人，在頻繁出差奔波的同時不得不在微博上反復澄清各種傳言——包括聯眾裁員、大股東韓國NHN集團欲撤資或聯眾將被盛大收購等。

　　傳言背后是聯眾的窘迫現狀。4月26日，另一個自稱為該公司大股東的海虹控股(000503.SZ)發布的年報顯示，聯眾去年總營收為2489萬元，凈虧損1431.8萬元。

　　一個公司有中外兩個大股東，這還不是最另類的。在整個網游產業業績一片紅的背景下，老資格的聯眾顯得格外落寞。根據文化部發布的《2009年中國網絡游戲市場白皮書》，去年中國網游市場規模達到258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39.5%。雖然增勢較前兩年有所放緩，但大多數游戲廠商還是賺得盆滿缽滿。其中，騰訊以20.9%的市場份額首次取代盛大位居榜首，2009年游戲收入達到53.9億元。排名前十二位的企業共占據了87.7%的市場份額，但它們中并沒有聯眾的身影。要知道，鼎盛時期的聯眾一家就曾占據過80%以上的份額。

　　聯眾由鮑岳橋、簡晶、王建華三人創辦于1998年，可以被稱為中國人網絡游戲的啟蒙者。到聯眾上打雙扣，讓這個游戲平臺成為最早實現贏利的中國互聯網企業之一。在成立不到三年之際，它就憑借與網絡運營商(ISP)的分成模式，以超過3000萬元的贏利將新浪、搜狐、網易三大門戶甩在身后。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們現在對聯眾看的很少了。”數字娛樂產業研究咨詢機構文睿研究中心的研究總監倉劍對《商務周刊》坦言，聯眾這次是“用巨虧再次引發大家對它的關注”。

　　自救乏力

　　“你別為難我了，請以我們的公告或伍總微博上的澄清為準。”聯眾公關負責人李芳對《商務周刊》說。對記者的采訪要求，聯眾CEO伍國梁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有關伍國梁已被架空的傳聞，李芳則表示不知情。

　　這與2007年初聯眾創始人鮑岳橋離職后伍國梁的頻繁高調亮相形成鮮明對比。伍國梁曾大刀闊斧的對聯眾進行業務調整，大舉進軍先前錯失良機的大型網游市場。他當時對《商務周刊》表示：“我們有信心重奪老大位子。”

　　聯眾的自救在鮑岳橋時代就已開始。2003年前后，因為錯失即時通信和大型圖形界面網絡游戲兩個重要機遇，騰訊、盛大等諸多小字輩的市場攻略又咄咄逼人，聯眾的黃金歲月轉瞬即逝。簡晶和王建華在2003年先后離職，鮑岳橋這位曾成功開發PTDOS和UCDOS漢字系統的技術天才則選擇繼續堅守，并開始策略調整，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與韓國NHN集團的牽手：2004年2月，鮑岳橋在新加坡銀行舉辦的“香港投資論壇”上認識了韓國游戲娛樂巨頭NHN集團負責人。兩個月后，NHN成為聯眾的大股東。

　　伍國梁與聯眾的結緣也始于此時。作為NHN的主要談判代表，伍國梁根據NHN的安排，以CFO的身份進入聯眾。NHN旗下的Hangame互動娛樂平臺擁有網絡游戲平臺、電子商務社區、IM平臺、多媒體平臺、社群服務及VOD點播服務等6方面內容。而聯眾雖然擁有極具知名度的品牌和龐大的注冊用戶，但用戶的黏合度并不高。聯眾希望通過與韓方的合作，引進娛樂社區、個性化虛擬形象等新的內容和形式，開創新的營利機會。NHN也希望借聯眾的優勢地位進軍中國。

　　但這些事情，高歌猛進的騰訊、盛大也都在做，聯眾頹勢漸顯。2004年聯眾經營業績開始下滑，2005年微虧。為改變業務萎靡的狀況，聯眾于2005年下半年正式開始調整戰略規劃，并在2006年初實施了“回到游戲、專注游戲，集中一切內部力量把游戲平臺做好”的發展策略。2006年2月27日，特意以光頭造型亮相的鮑岳橋公布了聯眾的新Logo，將此前沿用7年之久的“紅藍圓形圖章”換成了一個內嵌字母“G”的橙色逗號，公司口號也由“中國人的游戲世界”變成了“快樂每一天”。聯眾還宣布了自2003年騰訊進入休閑游戲市場后最重要的抗爭舉措：開放聯眾平臺，同時分別外包無線、搜索、電子商務等業務給TOM在線、雅虎中國、卓越網等公司，以便輕裝上陣，回歸賴以起家的休閑游戲。

　　然而，新策略實施不到一年，2006年底鮑岳橋便向公司員工群發郵件，正式辭去CEO一職，由原CFO伍國梁接任聯眾新CEO。

　　由伍國梁主導的聯眾新一輪策略調整，又摒棄了此前確定的回歸休閑游戲策略，全力進軍大型網游市場。此前，聯眾已通過與NHN共同建立的全球游戲代理平臺GlobalPublishing，引進了首款自主運營的大型圖形游戲《靈游記》。伍國梁上任后，聯眾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加大了在大型網游上的投入：與皓宇互動聯合運營策略網游《三國策4》和圖形游戲《星際家園2》，代理NHN的大型網游《R2》，2009年又重磅推出第一款3D武術格斗類網絡游戲《精武世界》等。

　　但虎年春節剛過，聯眾就開始被各種負面消息包圍：聯眾分管大型網游項目的副總裁楊永安離職，一些項目如《精武世界》、《富翁夢想》停運，大量員工未正常上班，NHN撤回大批員工并計劃撤資，盛大、完美時空等有意接手?至此，聯眾在試圖通過轉型重塑輝煌之前，又一次深陷泥淖。

　　所嫁非人

　　對于聯眾的困境，前聯眾CEO謝文近日在接受采訪時直言：“海虹控股應該為聯眾的現狀負責。”他表示，海虹控股家族氣氛嚴重，對聯眾長期缺少投入，在人才、機制上缺乏現代企業應有的安排和意識，使得聯眾難有本質上的突破，也使得聯眾的市場份額從2000年的85%下跌到目前的不足1%。

　　現在已為天使投資人的鮑岳橋也曾表示，當年聯眾錯失大型網游機遇，除了過度關注為其帶來贏利的SP業務而忽略了網游之外，更關鍵的因素來自于大股東海虹控股。“海虹是從集團整體布局的角度來考慮，當時它有很多大型網游在做，如《A3》等，從它的布局來講可能覺得棋牌應該是聯眾最專注的。聯眾也曾經提出過進軍大型網游的想法，但董事會的意見是評估一下，再看一看。”鮑岳橋回憶說，聯眾當時沒有堅持，“海虹畢竟還是大股東嘛”。

　　與此同時，海虹控股對于聯眾的投資也是屈指可數。據海虹控股的一位老員工透露，在聯眾發展最關鍵的1999—2003年四年中，除去收購所用的費用，海虹投入聯眾的所有資金不超過1000萬元，甚至在騰訊發力游戲、聯眾急需資金的2003年，海虹也沒有施以援手。

　　而在目前聯眾的眾多“緋聞”中，NHN意欲撤資無疑是外界關注的焦點。實際上，長期以來NHN與聯眾之間同樣是非不斷，比如2007年聯眾代理《R2》時，雙方就曾產生嚴重分歧。該游戲由NHN開發，在韓國已經運行一年多。聯眾董事會認為該產品開發并不完善，需要進一步本土化。但韓方不相信中方結論，堅持認為《R2》產品本身已經在中國具備上市條件，應該如期上市。最后聯眾無奈讓步，但公司也由此內耗嚴重。

　　在NHN的布局中，聯眾更多被定位成連接NHN和中國網游市場的紐帶，也就是說，NHN只簡單想通過聯眾把旗下的大型網游引入中國。在自主開發新產品上，NHN對聯眾的支持并不多。因為一款大型網游投入一般要在2000萬—3000萬元，短期內又很難看到收益，NHN自然不愿意投入太多資金來押寶。“同文化一樣，游戲也需要一個‘本土化’的過程。”倉劍對《商務周刊》分析到，玩家對NHN的“拿來主義”并不買賬。

　　對于聯眾這幾年的沒落，不少分析師都認為，聯眾以休閑棋牌類游戲起家，忠實用戶是中國最早一批網民，其消費觀念更為成熟，也更偏好互聯網休閑游戲業務。而NHN在中國推行的大型網游，用戶相對年齡段較低，聯眾以前的用戶群轉移到大型圖形界面游戲的轉化率并不高。大型的網游相對于棋牌游戲來說又需要花費用戶很長的在線時間，聯眾的用戶黏合性恰恰是它的“短板”。在目前競爭最為激烈的大型網游市場，聯眾以己之弱攻敵之強，結果可想而知。

　　以雙方合作的《精武世界》為例，該游戲推出之后，聯眾即一舉斬獲“中國游戲行業2009年度優秀企業”、“中國游戲行業2009年度最受期待網絡游戲”兩項大獎。但李芳向記者透露，這個在聯眾復興之路上分量頗重的游戲已撤銷。易觀國際網游分析師玉軼對《商務周刊》指出：“《精武世界》的推廣力度不小，游戲理念在國內產品中也較為領先，但游戲的體驗確實不盡如人意。這款產品與聯眾原有的棋牌游戲在用戶重合度上相當低，無法順利轉移。”

　　股權疑問

　　不可否認，通過引進股東解決資金困難或實現聯盟，幾乎是互聯網企業發展過程中的“標準動作”。遺憾的是，聯眾不但沒有靠著兩棵“大樹”乘到涼，反而飽受掣肘。除了在戰略上的分歧，記者調查發現，聯眾與兩位股東之間的關系十分復雜。這或許可以從另一個方面來解釋：兩大股東為何會成為聯眾復興之路上的絆腳石。

　　資料顯示，海虹控股進入聯眾是在1999年。當時聯眾才成立半年，急缺資金，就以500萬元的價格將79%的股權出售給了海虹控股的子公司中公網，剩下部分被三個創始人均分(各占7%)。2001年5月，海虹控股收購了中公網手中66.7%的聯眾股份，成為聯眾的直接控股方。2004年4月9日，NHN又以1億美元購入聯眾50%股份。

　　根據海虹控股3月11日發布的公告，目前兩大股東是通過一個注冊于開曼群島名為聯眾資產管理公司(OurgameAssetsLimited，OAL)的公司持有聯眾股份。OAL作為聯眾的總公司，NHN持有其55%股權，海虹控股持有35%股權，OAL管理層持有10%股權。

　　但在海虹控股的2009年年報中，聯眾和OAL均以聯營企業的身份出現。該份年報顯示，海虹控股持有聯眾50%股權，持有OAL公司35.34%股權。

　　此外，聯眾與OAL的業績表現也存在明顯差距。根據海虹控股的財報，聯眾在2007年虧損1512.7萬元，2008年虧損36.3萬元，2009年上半年贏利64.7萬元，全年凈虧1431.8萬元。而OAL在2007年贏利1295.8萬元，2008年贏利1384.2萬元，2009年上半年贏利739.3萬元，全年凈虧2016.6萬元。

　　實際上，在海虹控股2009年財報出爐之后，有媒體曾經將兩家公司的業績合并計算，得出聯眾2009年凈虧損超過3400萬的結論。海虹控股發布的公告對此予以澄清，并聲明“聯眾電腦的業績并未反映聯眾總公司的合并業績”。

　　對于海虹控股、OAL與聯眾之間到底設立了什么樣的股權結構，以及OAL如何獲得遠超聯眾的收益，聯眾公關負責人李芳對《商務周刊》記者的詢問未予解答，而是表示“最好去問海虹控股”。但截至記者發稿日，海虹控股的董秘辦公室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此前，海虹控股董事辦的肖女士接受《證券日報》記者電話采訪時曾表示，OAL下面有很多子公司，包括聯眾電腦，但主營業務還是聯眾電腦的棋牌等業務。

　　回到原點

　　值得一提的是，從聯眾近三年業績可以看出，伍國梁進軍大型網游的措施還是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李芳向《商務周刊》表示，聯眾目前已展開棋牌三年發展戰略，未來肯定將專注做棋牌和channeling(聯合運營)業務;而聯眾近年來大力發展的大型網游項目，未來歸屬仍未確定。

　　根據規劃，聯眾今年的主要目標是推出《新斗地主》、《軍旗》、《德州撲克》等休閑網游項目，在隨后的兩年將完成11款新游戲和新平臺搭建與推廣工作。公司預計2010年聯眾同時在線人數最低為29萬，全年收入為5407萬元。經過兩年的發展后，2012年將完成60萬人的在線目標和1.42億元的收入。

　　在聯合運營方面，在盛大、巨人前后腳創建“18基金”和“贏在巨人”計劃之后，聯眾于2009年啟動了自己的創業平臺“五五計劃”，向合作方提供研發、市場、技術、渠道、運營、客戶服務等支持，收益最大可達五五共享。

　　繞了幾圈之后，聯眾又回到了休閑棋牌游戲的原點。倉劍認為，聯眾此次轉型符合市場前景變化。隨著中國網民的增多，輕松休閑類游戲比起大型網游來更有增長潛力。但他認為，“盛大現在已經摩拳擦掌，而騰訊的優勢更加明顯，聯眾想要反撲成功也是難上加難”。

　　其中的一大變數顯然還是股東問題。海虹控股在3月11日的澄清公告中聲稱，自2004年以來，公司與NHN一直合作愉快，目前也未收到NHN關于出售股份的正式書面通知，“根據公司與NHN公司簽署的相關協議，若NHN公司與第三方簽署任何出售股份的協議，須經公司書面認可。若NHN公司出售其股份，海虹控股將履行相關程序考慮是否行使優先受讓權，并對相關事宜進行公告”。

　　4月30日，聯眾公司也發出澄清公告稱，“NHN將繼續維持與海虹集團既有合作關系，在高增長的中國游戲市場上，我們將持續通過聯眾世界實現游戲事業發展的方向將不予以變更”。

　　但從聯眾已經確定的戰略調整可以看出，聯眾與NHN的“跨國戀”前景并不樂觀。“或者全力介入，或者趁早賣出，是擺在NHN面前的兩個選擇。”倉劍對《商務周刊》分析到，對于用戶大量流失、地位完全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的聯眾，NHN增大投資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他肯定希望趁早賣個好價錢”。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在已是強手林立的中國網游市場，聯眾要單憑一己之力重振輝煌已是機會渺茫，關鍵在于如何吸取之前的教訓，趁自身估值尚可盡快找到真正為公司帶來價值增值的接手者。否則，即使制定了更符合市場規律的戰略，或許也只是這個游戲王朝的最后一次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