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東紡織工業運行觀察:逆流之力
隱形市場
“我家是做大提花的,算是家紡里的高端產品了,銷售情況也不理想。”
和其他紡織企業一樣,遇到行情低迷,南通喜織郎紡織品有限公司頗感無可奈何。總經理周斌說,去年的業績同比下降了三四成。
大提花是一種采用提花機織造的大型花紋組織,在織物的全幅中有獨花、雙花、四花或更多的相同花紋,經紗循環數從幾百根到千根以上。“東西是好東西,但是產品開發出來,客戶不一定拿得動。”周斌說,對于家紡布來說,高端沒有絕對優勢,形勢要比人強。
為“疊石橋”提供配套產品,受制于市場,也受制于后端客戶,這是如東眾多家紡企業發展的基本脈絡。喜織郎的故事,也是循著這條線索發生,但它還有自己的“番外”。
在廣東,公司為當地的工藝品廠提供布料,用以做成裝飾產品出口歐美,已經耕耘了好多年。從生產原料、客戶群體到銷售方式,這部分產品幾乎與提花布完全區別開來,像是在一棵嫁接過的樹上,結出的兩種不同果子。
這種布的原料是化纖絲。“可以用于包裝禮盒,制作絹花或者其他裝飾品,雖然檔次不算高,但用途比較冷門。”周斌說,這是一個相當隱形的市場,在這個圈子里,真正的參與者很少。他甚至不認為可以稱得上市場。
某種意義上,他見證了這一隱形市場的成長。多年前,當廠子還在生產白坯布的時候,往浙江柯橋送貨,在那里結識了一位倒騰工藝布的客商。“他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那時剛起步,騎著摩托車這里看看、那里看看。”周斌饒有興趣地回憶,“當時我們有一種布染成金色,他還比較眼熱,說做圣誕飾品再好不過。”
在供貨的同時,周斌也看到了商機,迅速組織人員去廣東考察,想看看這個市場到底有多大。“去跟當地的工藝品廠談,慢慢在那里立住了腳。”
隱形市場的主要特征,在于規模不大,需求穩定,且高度壟斷。周斌介紹,全國范圍內,這種工藝品廠相對集中于廣東東莞、浙江義烏和天津一帶,而全國供應工藝品布的公司,滿打滿算只有一二十家,其中自己從事生產的僅有3家,其余的都是中間商。最大的一家,是那位大學生創辦的企業。
“起步的時候,各家的布料,同一種顏色還各有深淺,后來大家確定了統一的標準。比如1號紅是什么紅,2號紅是什么紅,各家都是一樣的。甚至不需要特意商量,你做的是什么色,我沿用你的色號,久而久之標準就形成了。”
不過,那些工藝品廠的存續能力不強,但因終端需求始終存在,一批廠倒掉之后,新的一批很快成長起來。有鑒于此,布企都選擇與它們現金結賬,倒是減少了很多風險。
隱形市場弱化了競爭,也平復了起落的波瀾。周斌說,這個圈子已經很多年沒有新的供應商加入。一來是因為絕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市場存在,二來供應與需求相對均衡,別人也很難插得進來。這幾年,喜織郎公司的工藝布年銷售均穩定在七八千萬元。
繪事后素
“你看這一排排紗錠,都是近期要趕的單子。我們的訂單已經排到3個月之后。”在江蘇榮旭紡織有限公司采訪,廠長周亮亮的話令人記憶猶新。
2019年8月,盛夏。盡管疫情影響半年后方才到來,但受中美貿易摩擦刺激,紡織市場頹勢已現。在記者走訪的眾多織企中,榮旭紡織是一個“異類”,無需壓降產能,也不必用盡解數爭取訂單,只管開足馬力滿負荷生產。
榮旭紡織從事色織面料開發生產,主要產品有提花布、彈力布、牛津紡等十幾個品種,出口歐美、日本、韓國及一些東南亞國家。公司成立于2013年,僅僅四年之后,年銷售便破億元,成為Prada、LV等高端品牌及H&M、優衣庫等知名品牌的穩定供貨商。
董事長許恩林與紡織無任何淵源。沒有紡織業管理經驗,不懂行業通行規則,榮旭成立的第一年是在動蕩中度過的。但許恩林拒絕通過向其他織企取經獲得經驗。他既不愿復制他人的任何慣常做法,并且認為“借鑒”本身也是企業必須摒棄的行為。
許恩林所招募的工人,大多來自倒閉的其他紡織企業,他對工人提出的要求是:決不要延續過去東家的做法。在他看來,既然紡織業的結構性矛盾已經顯現,運用現有經驗,即使不導致失敗,也很難引向成功。在他一手操辦下,公司將“成長密碼”寫在一張白紙上,全新的管理方式少了行業積習的烙印。
“你仔細觀察,一般色織襯衫上的顏色不會超過三種。”通常色織單片布料只有兩三種顏色,而周亮亮說,公司的一種八色選緯多臂機,能在同一片布上織出8種顏色,能做出這種產品的企業,放眼全國也不過寥寥幾家。
盡管斥巨資從日本引進98臺業內頂尖設備,并且早早用上了ERP管理系統,但奇怪的是,公司依然維持著很高的用工成本。周亮亮說,老板堅持認為,紡織企業的生產自動化,不能與人力完全切割。
十幾位年薪制聘請的技術工人,是企業的獨特風景。某同行曾經委托日本工程師前來考察,為什么榮旭的車間生產效率如此之高,產品質量又那樣穩定。公司給來賓展示了兩家企業都擁有的一臺同型號織機。經工人調試,在全速開機的情況下,榮旭的良品率高達99.9%,但是別家不行。
許恩林說,自動化程度是行業發展趨勢,相應地,人力成本降得越低越好,這是很多織企的習慣認知。不少企業已經放棄技術人員,有的廠甚至一個技術工人也沒有。但在他心目中,工人使用得當,可以創造更高水平的價值。正如檢驗這道工序,公司用工多達20余人,人均月用工成本在萬元左右。“削減一半人力,運行并無問題。”周亮亮說,老板始終不肯。
許恩林并不認為低成本一定具有絕對優勢。在他的企業,高成本的背后,是更高水平的利潤率。通過跳脫于行業通行模板的個性化管理體系,成本轉化成很高的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源源不斷產生財富。
對習慣的警惕,要追溯至大學時的一堂英語課。“如果你們現在是一張白紙,完全可以掌握標準發音,但已然受到中學時的影響,糾正起來會很難。”老師認為來自南方的學生口語極不標準,許恩林說,作為南方人,他對這句話印象深刻。
本立道生
衣食住行是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如東億蘭紡織有限公司董事長錢夏蘭從不覺得干紡織沒有前途。但在2016年,34歲的錢夏蘭還是不得不問了自己兩個問題。
一是“企業還能不能這樣做下去”,答案是否定的。利潤率接近負數,繼續下去沒有意義。二是“要不要轉行”,答案也是否定的。雖然紡織生意做得艱難,但隔行如隔山,與其把精力花到新行當里,不如沉下心把手頭的事情做好。
對錢夏蘭而言,這是一個追本溯源的過程。過去的十多年里,和很多草根出身的紡織企業一樣,億蘭公司專事白坯布生產,從紅紅火火走到冷寂蕭條,依然維持著一種生產慣性。“大家總認為貨怎么那么難賣,工人怎么那么難找,覺得這行就這樣了。但為什么會這樣,很少有人去思考,去改變。”
她琢磨明白,包括自己在內,很多企業決策者的錯誤在于,一心希望市場圍著產品轉,而不是反過來。知道白坯布不好賣,機器一開,還是成千上萬米地織。“不織這個織什么呢?再看看,再熬熬,這是很多老板的心態。”
錢夏蘭決定放棄白坯布,轉型做色織面料。盡管起步艱難,但一旦上了軌道,企業也就恢復了元氣。面料領域自然也有競爭,但錢夏蘭反倒覺得優裕從容。
“沒人規定色織面料只能做家紡或服裝,市場的需求在哪里,產品就延伸到哪里。”錢夏蘭說,除了開發保溫、抗菌、除濕等系列功能型面料,公司還涉足沙發墊、嬰兒用品、睡袋、家具裝飾套等成品生產。“年輕人樂于擁抱‘裸睡時代’,我們就有一款水洗棉的睡袋,吸汗性強,親膚性好,賣得很不錯。”
她認為,產品沒有絕對的低端高端之分。只有在滿足需求的前提下,區分產品層次才是有意義的。為了更好地打通銷售渠道,錢夏蘭在眾多織企中率先于疊石橋開設工廠直營店,方便客戶直觀感受產品,也方便她觀察前沿市場需求,特別是年輕群體的消費習慣。
抓住需求,就抓住了人心。對客戶和消費者而言是這樣,對工人來說亦如此。
錢夏蘭已經很久沒有對外招工。公司現有一線工人60人左右,平均年齡40歲上下。這幾年,原有工人未曾流失,還有人慕名而來。工人每月能拿到七八千元工資,擁有相對獨立的宿舍,專職保潔人員,享受公司組織的旅游和其他福利。
錢夏蘭說,隨著時代變化,新一代勞動者的就業心理發生了轉變。除了需要豐厚的工資福利,更需要在企業得到歸屬感。之所以出現用工難,是因為很多企業只是把工人當做工具,而不是資源,“工具當然是沒有黏性的。”
培養這種歸屬感,重點在于引導員工參與管理。在億蘭,公司定期召開員工會議,不定期組織業務培訓,將發展理念、經營策略實時滲透給員工。員工可以隨時就生產經營發表意見,這些意見會及時得到回饋。“相比員工的定位,我更愿意把他們視作公司的‘合伙人’。”
錢夏蘭說,精神層面的認同看似很玄,其實也很現實。如果只是老板拍板,工人執行,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就會降低效率,失去競爭先機。而在“合伙人”模式下,當工廠需要生產一種新品,工人的思維會很快跟上,對每道工序的處理也會更加接近設計要求。
“很多企業認為錢能解決一切問題,但工人畢竟不是機器。作為一個人,除了金錢,所看重的必然還有其他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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