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是商業店鋪選址的黃金地段

　　從世界各地逛回來，最容易記住的店鋪差不多都是位于街角的那些，比如東京的伊勢丹百貨、巴黎的樂蓬馬歇百貨、紐約的梅西百貨等等，它們甚至常常充當地標的角色。

　　我在北京居住的小區，居民樓全部完工以后，留下了一塊街角空地。原先的規劃是一棟五六層商業用途的轉角建筑，與背后幾棟纖細挺拔的居民樓以及對角的商鋪錯落呼應，最終形成一個富有設計感、靈巧清秀的完整小區。可是幾年過后，那個街角地基一開挖，我們就知道，原先的規劃將被拋棄。現在矗立起的雖然仍是座轉角建筑，可已經從六層變為二十三層，全部采用鋼結構、玻璃墻的龐然大物，其形態之丑、不管不顧只要多賺錢就行的面目十分可憎。每次經過那里，我都不禁惋惜：又毀了一個街角。

　　街角是商業黃金地段，我一到紐約就被人灌輸“地段，地段還是地段”(location， location， location)的觀念，這個location對于城市商業來說，首先指的是街區環境，在大環境一定的前提下，是否街角便是重點。談城市規劃，我當然是外行之外行;不過，談談作為一個設計師逛街的感受應該還恰當。逛街是我的工作內容之一，逛多了，就發現街角的確有不可言傳的魅力：從世界各地逛回來，最容易記住的店鋪差不多都是位于街角的那些，比如東京的伊勢丹百貨、巴黎的Le Bon March、紐約的梅西百貨等等，它們甚至常常充當地標的角色。紐約蘇荷區是紐約最熱鬧的商業區，街區里的店鋪當然常有舊去新入，不過搬來搬去的現象也時常發生。到最后你發現，那些店鋪搬家的目的不過是追求一個更好的位置，這個位置就是街角。Prada、Chanel，包括Ralph Lauren，從前店面都開在蘇荷某條街的街面上，現在則都遷到了街角，醒目了很多。曼哈頓島上最好的食品雜貨店Dean &Deluca一直守在最繁忙的王子街與百老匯交口街角，從四面地鐵里涌上來的人，馬上便能看見落地玻璃窗里面的熱鬧景象，自己也就不免動了進去買盒巧克力一路走一路吃的心思。

　　如何能形成一個復雜的街角?美國城市學者簡·雅各布的理論是，街道短。街道短就會生成比較多的交叉路口，形成豐富的建筑風格，也才有可能生成復雜街角。整片整片巨大的樓群明顯違和，只會使街區特別單調和乏味，甚至不安全。街角的復雜意味著很多東西，其中之一肯定是人流量大，因此位于街角的商鋪總是商家特別追逐的對象，如果不是經營實在糟糕，街角店鋪總能吸引更多客流，生意好過鄰居。實際上從長遠看，一個美麗的街角到最后一定有助提高那個街區的地產價值，這樣的街角越多，地產價值就越高。所以，用一座僅僅靠提升高度就以為能賺更多錢的樓占據那個街角，實在是相當短視的行為。

　　今年四月，我在浙江富陽的富春山居酒店里碰到一位從英國來這里工作的女性，她說英國之前她還有過十幾年在巴西利亞的生活經歷，至今有家人仍留在那里。我沒有去過巴西利亞，不過好像記得在哪本書里讀到，這座新城市不怎么招人喜歡，至少我從沒聽說過哪位設計師去巴西利亞逛街尋找設計靈感。我馬上委婉地向她求證，巴西利亞有好逛的街嗎?她搖搖頭：你想象的好逛的街肯定是那種短而擁擠的吧，有川流不息的人群，繁忙的街道，路兩邊店鋪成群。可惜，這些巴西利亞都沒有。巴西利亞實在太巨大了，連給它做城市規劃設計的勒庫布西耶都承認它是自己一個失敗的案例。

　　這都是新城市和社區常常會犯的錯誤。因為地價飛漲，樓高已是難以避免的。紐約也不例外。樓越高利益才能越大化，要求開發商舍利逐美當然不切實際。雖然勒庫布西耶在1930年代提出，城市規劃應是“經過分析，經過計算”，卻更應該“帶著想象，帶著詩興”而做，應該是“在遠離市長辦公室或市政廳中的憤怒，遠離選民的哭泣和社會受害者的悲傷等條件下制定出來的。”可今天，這種理論已太過烏托邦了。城市的規劃者，像一切設計人員一樣，早就不可能是獨立的藝術家，不被政府管理、不受任何功利因素干擾了。不過，慶幸的是，仍然還有所謂“業界良心”，還有設計師賴以安身立命的美學追求，即使在利益追逐最激烈、最寸土寸金的地方，也還時常能看到這樣不計成本和功利的案例。比如，曼哈頓五大道夾五十六街街角，那么緊俏的一塊地皮，“川普塔”還是被設計師生生削去一個角，損失掉開發商幾十個可售單位，做出了一座傳奇的“懸空花園”(hanging garden)。這個街角現在是五大道最著名的景觀之一，被無數旅游者攝入鏡頭，削掉一個角卻為五大道帶來更多的人氣。

　　我所居住的小區在這座轉角建筑蓋起之后，整個景觀為之頓改，終于成了一個道路長闊、高樓林立、毫無生動天際線的街區，也最終失去了形成街坊店鋪群的機會。售樓時開發商送給客戶的樓書和視頻資料我都還保留著，開工之前他們憧憬的—或者說，欲向潛在購買者宣傳的—未來是：步行商業街最終像巴黎那樣，有情有調，居民可以坐在露天咖啡館里愜意地看著別人的生活。可是現在，它只是個巨大又雜亂的停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