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門大寧“騰籠換鳥”記

　　 在虎門大寧社區，我們可以看見東莞“騰籠換鳥”產業轉型升級，似乎并不需要太多行政命令的干預。在市場“無形之手”作用下，10多家印花企業和其相關產業鏈條的企業在“后金融危機”時期，被淘汰出局，為新的產業形態和高附加值的產業鏈條讓路。

　　取而代之的是，電子信息企業的不斷涌入和服裝貿易企業的不斷扎根進來。從這一角度來看，大寧社區正以其獨特的模式，闡釋著東莞產業轉型升級“騰籠換鳥”的故事。

　　印花產業群落的退出

　　8月2日，周華強搬到了新辦公樓辦公。這天，對于在虎門打拼了8個年頭的周華強來說，就像喝了一碗五味湯，心情相當復雜。用他的話來說，“這是一段自主創業的結束，也是一個合伙創業的新開始”。

　　此前，周華強是虎門盛鴻印花公司的獨資老板，現在，他成了另一家服裝生產貿易公司的三個股東之一，分管公司的生產。周華強印花廠獨資老板身份，連同他的盛鴻印花公司歷史的終結，發生在今年的5月。

　　“當時，在大寧有好多家印花廠解散。據我了解，至少二三十家關?；蛘咿D讓。”談起當時關停自己苦心經營了8年之久的印花廠時，周華強幾欲無言，不太愿意再提起。

　　在2007年以前，周華強的印花廠最多時有130多號員工，到今年5月出手賣掉時，只剩下了10人。人員的離去，是正常的分分合合。但“設備當廢品賣”的現實，讓周華強感覺到最不愿意提起，“那簡直是叫做慘不忍睹。”

　　在關停印花廠，處理印花廠的所有資產時，最大的“固定資產”就是那臺印花機了。當時，以40多萬元購進的印花機，在用了5年多后，最終只能夠以不到4萬塊錢賣掉。而這樣的二手印花機，要是在2005年，則能夠賣到25萬元，甚至更好的價格。

　　因為出手處理得快，能夠把印花機整個賣出去，周華強已經算是很幸運了。“現在，還哪里有人愿意做印花生意啊？入了行就虧。”周華強說，很多與他同樣大小規模的印花企業，在比其遲了1到2個月后才關閉的，不得不把印花機當作廢鐵處理掉。

　　在周華強的記憶中，遭遇這種命運的企業，“這一年來，至少有十五六家。”

　　來自江西九江的老劉，就是其中一個。讓老劉最心痛的是，2006年，他花了22萬元買回來的印花機，被廢品回收公司用大卡車運走，只給他6000元。這是當廢鐵賣掉的價錢，1塊錢1斤還不到。

　　老劉和周華強是屬于同一個樣本——沒有在工商部門登記在冊，只是在大寧的出租屋里面開展印花布料生產。這樣小作坊式的印花廠數量，在虎門鎮的相關部門，乃至在大寧居委會，都找不到他們的精確統計數字。因此，他們的關停和退出，幾乎也沒有吸引許多關注的眼球。

　　記者在大寧居委會加工辦獲悉，這個社區目前登記在冊的印花企業只有6家，而在周華強的印象中，在大寧，大大小小的印花廠，應該還剩下10家左右。{page_break}

　　產業鏈條緩慢再造和堅守

　　這些小作坊式的印花廠，由于科技含量低，屬于落后產能之列，在市場的浪潮中被淘汰出局，曾經作為印花廠的老板，各有不同的出路。

　　與周華強都是“前印花廠老板”身份背景的朱烽，現在成了周華強新的服裝貿易公司的一名設計人員，主要負責設計服裝布料的印花款式、顏色等。

　　不過，新的東家并沒有因為其曾經的老板背景，而給予太多照顧。朱烽現在是一名“很有經驗”的印花設計師——不掛任何的“頭銜”。

　　在周華強的公司采訪時，朱烽正在埋頭設計他的印花。“除了印花，我其他的東西都不太熟悉。所以，還是繼續在做這一行。”抬了抬頭，朱烽很無奈地說了一句，繼續他的印花設計。

　　朱烽的印花廠今年6月才關停，與周華強相比，他2006年底才進入印花這一行業。因為入行遲了些，他能夠賺到的錢，幾乎與投入的錢持平。用他的話說，“兜兜轉轉5年，又回到了解放前”。

　　因為6－8月是每年服裝印染行業的淡季，很多印花廠找不到訂單，只好大量地裁員以減少工廠的開支。

　　印花廠的客戶，直接對接的是服裝制衣廠；而小型的印花廠，一般對接的是小型服裝制衣廠。由于沒有訂單，一些沒有裁員的印花廠就虧大了。

　　朱烽此前的幾個客戶，由于今年的訂單急劇減少，今年來，幾乎沒有給他發過一個單。為此，前5個月，朱烽每月都必須按時繳納近5萬元的房租、員工費用和水電費。如此巨大的壓力下，他不得不關掉自己的印花廠，讓20多個工人自謀出路——從此，他又變回了一個“打工仔”。

　　因為印花所需要的印油屬于石化產品，印花廠會因此產生一定的環境污染，要想在工商部門登記在冊，必須要有很強的科技實力和環保技術，才有獲批的可能性。這對于小作坊式的小型印花廠，無異于水中望月。

　　在大寧的很多印花企業，都屬于小作坊性質，沒有在工商部門登記的占據了大部分。因此，他們的關停，退出這個行業，并不會納入官方的統計數字當中。

　　從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國內石油價格的持續上漲，推高了作為印花原料的油墨價格。而且漲幅比石油價格的漲幅還要大，在朱烽看來，印花所需的油墨價格比起去年同期要高了3成以上。

　　不過，問題的關鍵，還是這些小作坊式的印花廠，缺少訂單來源。朱烽說，如果今后訂單來源問題解決了，或者整個服裝印花行業回暖，他還打算繼續做印花的生意。

　　與朱烽的“金蟬脫殼”，把整個印花廠賣掉以求自保不同，作為印花下游一個環節的制衣行業，蔣玉江也是一個擁有18個員工的小老板，他是周華強多年的老客戶了，廠房就在大寧的一座6層樓的出租屋中的第四層。

　　走進蔣玉江的小作坊，里面擺著十幾臺縫紉機，地板上零零星星地堆放著數百件已經做好的成衣。往年的這個時候，整個作坊都會堆滿服裝，但是今年，卻不足往年的1/3。2008年前的幾年，蔣玉江每月的訂單都將近15萬元，現在，每月的訂單不足5萬元。

　　蔣玉江說，他知道這幾個月是服裝淡季，想堅持一下，看看是否能夠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有足夠的訂單來維持工人的開支。

　　蔣玉江的這個“堅持下去等待春天”的想法，同行朋友何強對其影響頗深。

　　“何強剛剛打電話給我，說他正在做一個訂單。代工一套童裝才賺1.5元，我真不知道這樣低的利潤，他竟然還在做。”蔣玉江說，盡管利潤很低，幾近虧本。但如果沒有訂單，會虧得更大。最終，何強選擇了堅守。

　　蔣玉江說，他是學服裝設計出身的，想堅持下去，最后能夠創出自己的品牌來。不過，他坦言，自己并不知道品牌要怎么做，才能夠成功。“希望能夠有足夠的時間，讓我摸索出來。”

　　在苦苦堅守的人不少，但適時抽身退出的也不在少數。在蔣玉江同一棟出租屋里面的第三層，同樣是在為批發商或者大的制衣廠代工的小型制衣作坊，因為一個月只接到三五百件的訂單，不得不關門大吉。

　　記者路過第三層樓時，發現出租屋里已是一片雜亂的貨物。房東說，租客是在上個星期五交清了所有的房租，剛剛搬走。

　　“估計很快又會有人來租的。”房東說，按照經驗，他并不擔心房子出租不了。而在虎門的富民皮料布料批發市場，依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商鋪老板鄒先生告訴記者，他的布料批發生意并沒有明顯變化。{page_break}

　　服裝企業界的優勝劣汰法則

　　要獲得訂單，不再是件容易事?？蛻魧Ψb的要求越來越高，而制衣廠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因此，當這個壓力傳導到印花廠這個節點上，對印花的質量和技術含量，也有更高要求。

　　2005年之前，什么樣的服裝都能夠賣出去，即使做工有點瑕疵，客戶也不會為難加工廠。蔣玉江說，現在環境不同了，兩個月后才能回收貨款，而且，會因為服裝做工水平和質量瑕疵扣去一部分貨款。這樣，小作坊的加工利潤也就微乎其微了。

　　制衣廠和印花廠是同一條線上的螞蚱，制衣廠無利可圖，印花廠也沒有好日子過。而這，恰恰是小作坊式的印花小廠的短板。

　　產品質量的穩定性和可靠性，成為壓垮盛鴻印花公司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周華強對此體會尤其深刻，也正是如此，他最終咬緊牙關，關閉經營了8年的印花廠，正式宣布退出這個行業。

　　那是今年4月中旬，他把手頭上的一個訂單交付給虎門的一家制衣廠時，制衣廠在5月初告訴他，部分印花布料的印花色澤不夠均勻，而制成成衣之后，產生了不同顏色的衣服。

　　批發商對制衣廠相當惱火，以成色不一為由，克扣了20%的貨款。而服裝廠把克扣貨款的責任推到了周華強的身上。當周華強前去提貨款的時候，合作了5年的服裝制衣廠的老板拿著那份克扣貨款的單據展示在周的面前，同樣扣取了20%的貨款，作為賠償損失。這是雙方關系走向破裂的一個開端，此后，周再也沒有從他那里得到一分錢的訂單。

　　“這個12萬元的訂單，如果不出意外，我能夠得到的純利潤就只有1萬元?，F在克扣了20%的貨款，我實際上還虧損了1.4萬元。”回憶起這根“稻草”，周華強一臉無奈。

　　蔣玉江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景。不過，蔣的遭遇稍微好一些，只是被扣取了3000元的“瑕疵費”，雙方的合作繼續。

　　貨不對版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此前的原材料價格上漲，員工工資持續高漲，市場難以開拓以及其他方面的公關費用，早已讓盛鴻印花公司扛不過來。

　　“現在的員工，即使是生手，一個月的工資也要2500元，我們還得給他們包吃包住。租來的員工宿舍樓，還得為他們安裝空調機。” 周華強說，90后的員工，很難管理。

　　今年上半年，因為實在沒有訂單，各類費用還得按時繳納，最終，周華強只好放棄。“賣掉印花機，一了百了，好圖個輕松。”{page_break}

　　新的產業群落正在形成

　　隨著村落里部分印花企業的逐步退出，電子信息和服裝貿易類企業逐漸多了起來，代替了原先的印花廠和服裝加工小作坊。在市場調節下，大寧上演了一曲產業轉型升級、騰籠換鳥的樣板劇。

　　周華強從原來租作廠房的出租屋中退了出來，但他并沒有離開東莞。在東莞的8年時間里，為他積累了豐富的人脈關系和經營管理經驗，他舍不得這片創業的樂土。而且，他7歲的小女孩已經在這里有了自己的小朋友圈子。

　　周華強和合伙人老李，選擇了一棟更體面的出租屋作為新公司的辦公場所。不過，這家新公司不再做印花生產，而是選擇了服裝產業鏈條的另外兩端，從事服裝設計研發和品牌打造，以及內貿和外貿，當然，也有成衣的生產制造。不過，大部分成衣的生產基地，已經外遷到了內地的江西省九江市。

　　在老李看來，隨著東莞經濟的發展，東莞城市消費水平越來越高，包括土地價格、房價和生活成本在不斷提升，如果把勞動密集型的服裝生產基地設在東莞，包括環保在內的各項政策要求也越來越高，投資額相當大。

　　最明顯的變化是，搬入新的辦公樓后，老李和周華強的合資公司每月的各項支出就高達47萬元。而此前，每月的支出還不到16萬元。

　　因為有13年的服裝從業經驗，熟悉服裝的經營運作，老李覺得做服裝的貿易和設計研發，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為此，老李和周華強決定，把新增的服裝產能投放到內地，在東莞，只保留一部分的產能。東莞這里著重開拓內銷和外貿市場，并加強研發設計。

　　“東莞的服裝很有名，尤其是虎門的服裝產業集群效果明顯，很多服裝批發商習慣來東莞找貨源。”老李說，他今后獲得的訂單，大多數會發往江西、河南等地的工廠生產，大寧成為了老李諸多子公司的總部基地。

　　對于服裝產業在默默地轉型升級，虎門鎮大寧社區黨總支書、社區主任譚運章說：“我們主要是為大寧投資的老板，提供一個安全的生活工作環境和良好的配套服務。”

　　在譚運章看來，大寧的電子信息企業的數量在不斷增加，而依托靠近廣深高速公路的優勢，大寧的物流產業也在不斷發力。在富士高、麗聲等大型電子企業的龍頭帶領下，包括東莞市騰東電子、利達電子、廣元電子、捷皇電子等越來越多的配套電子企業不斷涌入大寧，大寧電子信息產業的比重和優勢得以提升。

　　在大寧村民譚叔看來，10多家印花企業離去，大寧的出租屋卻沒有出現大量空置房。一個不完全的統計數據顯示，在大寧落戶的電子企業數量，已經超過了80家。

　　大寧居委會一位負責工業生產的相關負責人透露，依托良好的交通和服務環境，今年也有不少的企業前來大寧洽談投資事宜。不過，具體的數據并沒有統計出來。

　　對于那些沒有在工商部門注冊登記的印花企業的退出，譚運章說，大寧并沒有對產業的規劃，也無意用招商等手段推動印花或服裝制衣企業升級。但今后，要進駐大寧的企業，必須符合環保要求。事實上，包括以純、富紡等知名服裝企業，都在大寧得以順利落戶和發展。

　　“當然，投資越大、產值越高等優質企業，大寧當然更歡迎了。”譚運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