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好人，還是重要的人?

　　小思與小敏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在大衛的辦公室見到她們時，我從直覺上喜歡小思。小思相貌乖巧可愛，像個剛出校門的學生，難能可貴的是她溫柔體貼，看到我穿了很高的高跟鞋，特意搬了張軟椅給我。小敏在旁邊笑笑，事不關己的樣子，雖然禮貌上挑不出問題來，卻給人一種距離感。

　　談話到一半，大衛出去接電話，小思懂事地伸手將虛掩的門關上了。這個保護上司隱私的細節，讓我感動，然而在分配任務的時候，我卻發現，大衛將更重要的任務給了小敏。兩個女孩走后，我問大衛，是不是小敏的業務能力更強。

　　大衛說小敏成熟穩重，交給她更加放心，何況她在公司沒什么朋友，可以心無旁騖地完成工作。

　　小思聰明、腦袋快，但發揮不穩定，她工作做得好不好，并不取決于她自己，而要看那一天，是不是有很多同事找她幫忙，甚至一大清早就約了晚上的飯局。

　　因為要幫大衛的公司寫一個宣傳片的劇本，我大約有半年時間，經常呆在那兒。

　　有幾天，恰巧是在小思與小敏的辦公室。

　　小思真的很忙。“小思，帶茶包了嗎，給我一個。”“小思，你是不是要去財務部，幫我遞份報表過去。”“小思，快來看看，我的電腦黑屏了。”每個人都喜歡小思，就像我喜歡她一樣，她不僅熱心，而且全能，有什么小事找她幫忙，必能順利解決。

　　臨近中午，大家說不想吃食堂的飯了，小思連忙拿出手機，搜索到一家好評率很高的外賣店，午飯大家都吃得非常滿意，夸小思能干。

　　有一次，小思請假兩天，同事們紛紛念叨她，覺得沒有她真不習慣。

　　相反，小敏的存在感要低很多。她幾乎一天都不怎么說話，大家說點外賣，她說好啊。吃完之后，一定要小思問她，你覺得好吃嗎，她才說，很好吃，我喜歡。然而可以看出，小思特別在意她的表揚，其他人也是如此，大約因為她的話實在太少，所以每一句話都顯得重要。

　　大衛發過小思一次脾氣，那次公司面臨一個大項目，每個人都很忙。小思工作上剛出了錯，轉頭大衛便聽到有人對小思說，幫我拿個茶包。小思放下手頭工作，幫別人找茶包，大衛當時就火了，把小思叫去辦公室，劈頭就問，你來這里是工作，還是幫別人拿茶包。

　　我問大衛，那你覺得在辦公室里做一個樂于助人的人，算不算工作能力強。大衛沉思了一會，答道，如果你工作能力很強，這是錦上添花，如果你工作能力不太強，這就是不務正業，而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這句話我琢磨了很長時間，特別替小思感到悲涼。

　　總公司有一次去國外學習的機會，許多老員工都去過了，小思與小敏都沒去過。大家背著她們討論這個名額應該給誰，意見竟然出奇地一致：小敏。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小敏在大家眼里成了一個業務能力強的人，雖然其實她能拿在桌面上的業績并不突出，然而，她在大家眼里就是專業、稱職、有能力。

　　究竟為什么呢?因為她的氣場，“我是正確的”、“我可以搞定”、“我不在乎”，她身上自帶一股優秀員工的氣場。

　　小思又哭了一場。她心里一定充滿了疑惑，既然大家都說我好，為什么好事輪不到我?

　　其實小思并不客觀，很多好事是輪得到她的。比如經常讓她幫忙拿茶包的同事，帶兩個芒果，一定會分給她一個;大家私底下的聚餐，也多半會叫上小思;小思生病休息了兩天，再來上班時，抽屜里面也一定會有零食。然而這一切，都太像對待一個小學生。

　　同事聚餐的時候，當小思借著酒勁，認真地請大家幫助她提高工作能力時，有人說，小思，別擔心，我們喜歡你;有人說，你有可愛的資本，干嘛非要拼工作能力。

　　成就感是人類快樂的源泉，而在辦公室里，工作能力的被認可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這個道理，小思工作5年后才明白。

　　那一年，小敏升職了，薪水比小思多了二分之一。小思沒有辦法向大家撒嬌：你們都說喜歡我，為什么升職的卻是小敏。

　　當然有人不喜歡小敏，但頂多說一句高冷。然而這個年代，高冷并不算缺點，何況大衛對于團隊精神的理解始終是做好自己的那一份，不拖別人后腿，也別腳下使絆，而這些，小敏都做到了。

　　她的性格甚至暗暗討好了大衛，天下老板都有一個臭毛病：不喜歡看到員工因為工作之外的事，而打成一片、其樂融融。

　　小敏升職后，搬去了自己單獨的辦公室。

　　大家吃驚地發現，小思成了第二個小敏。于是有人說，小思是披著羊皮的狼，居心叵測，一心向上爬，看大家沒什么用，就一腳踢開。也有人說她就是那種對同事冷若冰霜，對領導熱情似火的人，雖然誰都沒有看到過小思如何對領導熱情似火，但因為他們享受過她的熱情，所以想當然地認為，現在她不把熱情用在自己身上，當然就用在了別人身上。

　　小思與同事們的關系降到了冰點，連大衛都對她有意見，以前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分配不下去的時候，都是小思跳出來揭榜，如今她卻低著頭，好像根本不知道大衛心里多希望她能站出來。

　　小思什么時候離職我不知道。我去另外一個朋友的公司，在電梯里遇到了她，她說自己就在這幢大廈里工作。電梯門開，她第一個沖出去，邊走邊回頭禮貌地對我說工作很忙，下次有機會再見聊。她的高跟鞋將地板踏得咚咚響，裹在窄裙里的、飽滿的臀部仿佛有著無限的力量，她的頭發剪短了，看上去比過去成熟干練，望著她的背影，我想她至少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換一個地方，才可能重新開始。

　　我將遇到小思的事情告訴大衛，他說其實還挺懷念那個喜歡幫助別人的小姑娘。

　　我立刻反駁，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三十好幾的人，在職場上不進則退。

　　“好吧。可是她的性格那么好，還是有點可惜啊。”

　　“人終究是要成長。何況你也不能說她現在性格就不好，她只是更加明白人生的重點。成功可以治愈一切，包括性格方面的缺陷，這么說的確有點勢利，但沒辦法。”

　　“也對，喬布斯那么奇葩的性格……”

　　大衛哈哈哈地笑起來。我們舉起酒杯，為小思干杯，祝她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