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春天與老佛爺的百年之爭

　　中國有句老話，叫“六月天孩子臉”，說的就是初夏的天氣反復無常，說變就變。而這句俗語也有對應的法國版本，不過巴黎人更愛用它來形容當前的早春三月：烏云一來即時大雨磅礴，可太陽要是從云層中鉆空露面就立馬放晴。

春天百貨巴黎奧斯曼大道店

　　巴黎這說下就下的雨水，雖然掃了游客的興，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也并非沒有好處——至少對奧斯曼大道上的春天百貨(Printemps)、老佛爺百貨(Galeries Lafayette)這兩家老牌百貨公司來說，雨水招財。

老佛爺百貨巴黎奧斯曼大道店

　　不少行人或游客被陣雨澆得措手不及只好躲進商場，或是逛完一圈后硬生生地被堵在里頭。老佛爺男裝館里就有打扮入時的顧客對著電話抱怨：“這下好啦，車都叫不到……”走出Maison Margiela的柜臺，這位客人抬起肩膀夾住手機，用騰出的雙手理了理老佛爺的白底黑字購物袋，接著向其他品牌沖去。

　　據世界服裝鞋帽網了解，早些年，類似的“散客”和浩浩蕩蕩的旅游團從體量上看就像是螞蟻和駱駝。可2015年底，巴黎發生恐怖襲擊案后，停在奧斯曼大道附近的旅游巴士越來越少。當年流傳于網絡的現場照片讓人心有余悸，大多數游客們改道飛往其他城市度假。老佛爺和巴黎春天去年一整年損失慘重。“這很好理解，形勢尚未好轉之前，大家不愿冒險。”在巴黎從事面料開發工作的Sophie Ejzenberg說。碰頭那天，她穿著一身COS站在傘下：“我可不買(奢侈品牌)，雖然在時尚領域工作，但最好還是保持距離，生活遠不止時尚啊!”

　　這話聽起來頗有“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瀟灑意味。的確，生活遠不止時尚，但它卻也正是無數人謀生的根基。而為了更牢牢地抓住這份根基，讓巴黎春天百貨、老佛爺百貨這兩家同在巴黎奧斯曼大道上的百年冤家再次開戰。

　　巴黎百貨 中國游客

　　1865年，春天百貨開張，老佛爺的到來晚了將近30年。緊接著的一個多世紀里，老佛爺通過一步步收購，買下了了巴黎市政廳百貨(Le BHV / Marais);春天百貨則在蓬皮杜開出了春天設計店(Printemps Design)，并出資收購面向年輕客群的生活方式精品店Citadium和時尚電商Place des Tendances。不過后者本身也幾經易主：繼開云集團前身PPR、意大利投資集團Borletti和德意志銀行旗下公司RREEF之后，兩年前，它被卡塔爾投資者旗下的盧森堡投資基金Disa收購。

　　但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兩家百貨的發源店始終在奧斯曼大道上比肩競爭。并且，他們爭搶的，一樣是來自中國的游客。

　　無論是出于什么原因，百貨公司當然都不愿意見到顧客對時尚、購物的熱情出現絲毫降溫。為了召回顧客，老佛爺和春天使出渾身解數。去年12月，春天百貨獨家引進支付寶。這家巴黎老牌百貨的對外關系部總監Corinne Berthier告訴界面新聞，目前國際游客在顧客總人數中占到40%-45%，其中一半來自中國內地。

　　盡管因恐怖襲擊的余波、人民幣匯率下滑等不利因素影響，赴法的中國游客數量大減，但鑒于龐大的人口基數，可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中國消費者依然是這兩家在奧斯曼大道上比鄰的老牌百貨的重點。

　　當你走進兩家百貨的腕表區域，各種國內方言不絕于耳。為方便中國顧客快速找到心儀表款，大部分品牌會在宣傳資料上加注中文翻譯：泰格豪雅競潛系列、萬寶龍時光行者系列、浪琴表嘉嵐系列……謝天謝地，這份特殊待遇的確幫了大忙，因為不通英文的中國買家很難記住“Jaeger-LeCoultre”或是“Baume Mercier”，更別提念出品牌名稱了。

　　能夠直接在店里辦理退稅也是吸引中國游客的一大優勢：一位剛剛買下塊手表的女顧客退完稅從老佛爺邊門走出，“還挺好看的哈”，她抬起手沖走在前面的男士同伴征詢意見……類似的場景和對話每天都在奧斯曼大道上演——如果你在巴黎想家了，來這里逛一圈春天百貨和老佛爺，定能緩解鄉愁。

　　“快點上(車)吧……”女顧客的男伴鉆進了輛能坐下十來人的旅游小巴。導游也很快出現，看人數齊整后，他招呼司機揚長而去。

　　小巴開出普羅旺斯路后轉個彎不見了蹤影，留下道路兩旁正在躲雨、聊天、抽煙、喝咖啡的黑衣人。

　　普羅旺斯路上的百貨業八卦站

　　“時尚從業者嗜好黑色。”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可沒人不遵守。穿黑色員工制服的是春天百貨、老佛爺這兩家在巴黎奧斯曼大道上緊挨著的老牌百貨公司的店員，其他黑衣人則是百貨辦公室員工。前者身著品牌制服，通常是黑色上衣配及膝短裙，或長褲;后者倒沒有硬性的Dress Code，精致高級的黑色套裝或者針織衫頻繁“出鏡”——不斷有人推開普羅旺斯路102號春天百貨總部的玻璃大門，胳膊下夾著文件，手上端著紙杯。

　　如果說奧斯曼大道是舞臺，普羅旺斯路這條平行于它的后巷就如同后臺。兩家百貨的小道消息在這里不脛而走。“你知道老佛爺要取消積分卡了嗎?”，“啊?因為那件事嗎?”——不久前，老佛爺百貨發現旗下有員工為顧客結單時偷刷自己的積分卡，累積下巨高額回饋。

　　早些年奢侈品牌為招攬中國顧客請來不少會說普通話的店鋪銷售，有些是生在巴黎的二代移民，有些則是畢業后留下來工作的中國人。不過，巴黎作為一個世界著名的文化染缸，對這些外鄉人的催化作用也不可小覷：他們休息時的神態、閑扯時的表情，就連夾煙動作都已經明顯是“法式”的了。

　　“這兒是春天，那兒才是老佛爺。”又是一個來問方向的游客，“我們每天都在回答這些問題”，一名春天百貨的店員站在自家商場的屋檐下。工作時間里，他們還是可以出來透口氣的，況且法國同事都這么做。她偏過頭去吐了串煙圈，低頭又喝了口咖啡，杯沿上層層疊疊地壓了小半圈粉紫色唇印。

　　“黑衣人”們無疑是時尚行業的一份子，他們的思維舉止都自成一套，互傳的八卦往往也只是行內人才知曉的內幕——但在中國游客面前，這一切都相形見絀。

　　除了導游代購 誰會在乎去哪家

　　當店員被問及競爭對手時，即便內心有一百個不愿意也必需隱藏起來。“如果店里沒有顧客想要的型號，誰也攔不住他去隔壁家買。”Jenny說，“如果他買給自己，我們或許還能推薦其他款式，但要是代購，這生意就難做了”。

　　因而有些品牌會在鋪貨時有所取舍，譬如在老佛爺只銷售包袋，在春天則以成衣為主，可大多數一線品牌不會放棄任何機會：顧客無論去哪家都能買到當季熱推商品和經典系列。

　　大學畢業后，Jenny就跟著法國男友飛來巴黎念書。拿到老佛爺的工作offer時，正逢中國出游消費熱潮。咨詢公司貝恩的2013年中國奢侈品市場研究里提到，中國顧客在海外的奢侈品消費約占總支出的三分之二。“那個時候每個月工資到手就有兩、三千(歐)。我們商店里擠滿人，走都走不過去，我爸媽來過一次后就再也不愿意進門了。”可2015年恐怖襲擊之后，店里變得冷冷清清，“有時候整層樓都沒幾個客人。”

　　利用業余時間做代購的Eric對此也有印象：“2015年末到2016年上半年，老佛爺的店員見了我就說，中國人去哪里啦，中國人怎么不來了啊?”

老佛爺百貨奧斯曼大道旗艦店中的化妝品區域

　　時隔一年多，這兩家巴黎百貨公司的人氣緩慢回升，可距離巔峰時期還尚有距離。午餐時分，Jenny能夠輕松地找出一條“快速通道”走出百貨，秘訣在于避開狹窄逼仄的腕表區域以及熱門品牌——好比YSL彩妝柜臺，那里常年圍繞著一圈買口紅的顧客。“導游還是會帶團來，可游客總人數變少了呀。”巴黎地區旅游委員會最新統計數據顯示，2016年前往巴黎的中國游客人數同比少了26.8萬人，即21.5%。

　　談到未來，Jenny覺得銷售這份工作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一來工資短期內沒起色，二來也沒能發揮自己學業特長，說白了有些大材小用。“也不是沒想過回國，只是老公在這兒。”2016年后，回國工作的中國學生越來越多，她身邊就有過不少，“可他們回去之后各種不適應……”短短的一小時午餐時間，實在不適合拿來談論過于沉重的未來規劃。再說，法國新政府還有兩個月就會上臺，誰能說得清未來是向左還是往右呢?

　　代購往左 導游往右

　　往左還是往右?當導游站在奧斯曼大道與查拉斯路交界處，面臨老佛爺和春天這兩個選項時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把游客帶進老佛爺。“因為春天返點不給現金。”李欣達解答了為什么老佛爺游客總比春天多的怪象。

　　在國內學了四年法語后，他很順利地申請到法國商校，隨后又拿著碩士文憑加入了一家法國中小型電商公司。不料工作了一陣東家倒閉了，為擺脫失業窘境，他在朋友牽線搭橋下做起了導游。現在回想起來，那段不算長的時間仍舊歷歷在目。

　　“返點大概能有多少?”

　　“根據不同商品吧，范圍在3%-10%。像是珠寶、腕表通常會拿到最高返點。”

2016年6月，反恐士兵走在奧斯曼大街上

　　這筆不用納稅的灰色收入在導游收入中占據大頭。不過巴黎恐怖襲擊之后，李欣達出于自身安全的考量就不再帶團了，“生意確實慘淡了好多。”2016年，李欣達徹底回國。

　　“恐怖襲擊對旅游行業沖擊很大，但是代購行業還好。”做了五年導游的曾小胖發現，2015開始各家代購生意都有所下滑，恐襲并不是觸擊點。在他看來，其中原因或許和國內經濟發展減緩，以及中高端客戶理性消費有關。

　　對于已經在代購行業里站穩腳跟的老手來說，生意不好也不壞。敬業的代購從來手機不離手，微信聊天的三言兩語間，它們就能判斷出這筆生意是否做得成。由于微信好友人數限定，代購會定期刪除僵尸粉，一年下來很快就積攢出一群忠實買家。

　　昵稱為“巴黎小日子”的代購在這一行里工作了六年，她偏向去春天買貨：“因為這里人少些，購物環境更好。要聽實話的話，是因為春天返點更高一些。”

　　有時導游和代購還會合作：代購將商品交給導游作為旅客消費物品向百貨退稅，并要求返點，隨后兩人分帳。但按照李欣達的說法，導游一般需要提前遞交跟團游客信息。這是百貨為了杜絕兩者合作騙取返點的政策。至于這個擦邊球究竟如何打，還是商業機密了。

　　在極少數情況下，代購和導游合作時還會請團內旅客幫忙夾帶貨品回國，可若是商品數量較大就行不通了。另外如珠寶腕表類等貴重商品，代購更是不敢請外人幫手或是郵寄。此時，人肉快遞應聲登場。這份工作要是擱到古代叫做鏢局，中國刑法定義它為“走私”。不少人肉快遞鋌而走險往返于歐洲和中國之間，為的就是高回報。

　　男裝館和破天荒的周日營業

　　奧斯曼大道的“景點”特性決定了兩家百貨客群構成。反觀巴黎唯一一家地處左岸的百貨公司樂蓬馬歇(Le Bon Marché)，其整體銷售額里有60%來自法國顧客，因而它在恐襲陰影下所冒的風險也相對較小。

　　依賴于游客經濟的春天和老佛爺眼下正在補血復活，除了提供特殊照顧，加強和旅行社合作之外，它們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移到了男裝市場，試圖以此提升法國顧客占比。

　　今年1月底，春天百貨的男裝館開幕。自此，這兩家百貨都擁有了各自獨立的男裝樓，并以廊橋與主館相連。新一場拉鋸戰漸漸浮出水面。

　　2014年，春天團隊去日本和韓國考察時發現必須重整男裝部。“我們看到男裝市場正在興起，一線時裝品牌先后開出了男裝線，新興品牌甚至敢在這一領域向成熟品牌發出挑戰。”Corinne Berthier表示春天百貨成衣銷售額里45%來自男裝，“這一現象告訴我們，男士現在購物不光是出于需求，還有情感方面因素。”

　　據世界服裝鞋帽網了解，春天此次翻新總計投入1億歐元，并為男裝館引進了70多個新品牌，其中包括J.W.Anderson、Facetasm、Hood by Air、Raf Simons、Undercover等獨家銷售品牌。“獨家當然重要!”春天百貨的公關部負責人Gilles Desmousseaux說：“它決定了顧客是不是會到這兒來。”春天不愿透露買手數量和團隊架構，但承認自己正在尋找獨家、年輕以及標桿性品牌。

　　和日本、韓國百貨相比，奧斯曼大道上的這兩家老牌百貨究竟還剩下多少可以稱得上絕對優勢的資本呢?究竟是老佛爺美輪美奐的穹頂，亦或春天百貨頂樓的觀景臺?春天百貨計劃在頂樓開出自由餐廳，游客可以一邊用餐，一邊俯瞰巴黎城市全景。這聽上去浪漫得不行，可轉念一想，國內百貨、購物商場不早就開始這么做了嗎?

　　除了進軍男裝市場外，這兩家百貨近來還不約而同地申請了周日開放權。2015年由法國經濟部長馬克龍提出，并經法國內閣通過的經濟改革計劃中包括加大商店周日開門營業的次數和時間。曾經被無數游客抱怨的星期日如今有店可逛了!老佛爺特意招了為數500的人馬來維持周日營業，以期待出現5%-8%的營收增長。

　　春天是最后一家宣布周日開門的巴黎百貨公司，而且僅限于2017年第一季度。“鑒于歐洲其他城市競爭力與日俱增，周日開門至關重要。”Corinne Berthier認為現階段評斷周日在銷售額中占比為時過早，“但它很可能是繼周六后的第二個銷售高峰日。”

　　百年之后，這兩家坐鎮在奧斯曼大道的老牌百貨冤家，又再一次回歸到了賽跑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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