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街球手開淘寶 一年銷量破千萬
2017年6月11日晚。鄭州選拔賽,5分制比賽,一對一單挑,全場只剩下最后一個晉級名額。對手是新鄭野球后衛,鄭慧杰一度2-4落后,他連追兩分,打平。
他的偶像,素有“炒菜王”之稱的趙強就在場邊,那是中國街球運動的“大魔王”,實力首屈一指。如果贏下這場單挑,鄭慧杰就能與自己的偶像并肩作戰。全場都站了起來。
他接球,胯下運兩下,原地起跳,對手還沒反應過來。球進了。鄭慧杰一臉傲氣,將晉級服套在了身上。此時,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將首次和中國街球圈的元老們,吳悠、趙強、閆帥、曹芳、張藝……寫到一起。
草根的夢想
張藝在北京的部隊大院兒里長大,初次接觸街球是在高中,Nike出了一支廣告片,叫《街舞風雷》,許多球星,包括一些街頭的球員,在沒有任何比賽的場景下,做一些非常匪夷所思的動作,包括很多肢體上的動作,甚至不需要將球投進籃筐,“我很意外籃球怎么還可以這么打。”
和許多街球愛好者一樣,吳悠也是張藝的偶像。那個身材精瘦,皮膚黝黑,總喜歡留一頭臟辮的男孩,同樣出生在部隊大院,比張藝更早接觸到街球。早在2003年,還只有18歲的吳悠,就和他的兄弟們,成立了一支街球隊,名叫CL Smooth Crew,在北京街球圈中掀起過一波小高潮。
許多體育品牌找他們做活動,除了車馬費,還有出場費,甚至能得到頂好的品牌的裝備,“也是小明星了。”
但是,到2007年,張藝初次認識吳悠時,中國的街球正在進入低谷,各地的街球隊相繼解散。商業品牌從街球逐漸轉移到滑板、街舞,“這個圈子好像突然安靜了。“
那個夏天,張藝的發小和吳悠在海軍大院約了一場球,把張藝一塊兒約上了,張藝那時候剛搬到北京西邊的海淀,發現吳悠住得與自己“巨近”。以前都是在視頻里看吳悠打球,頭一回跟他真正交上手,“我打得還行。”
當時的“中國街球首一人”吳悠生活陷入困境,他打算做個籃球訓練營,教小孩子打球。張藝在北航學的是美術,后來在《解放軍報》也是做設計,正好能幫點忙,就被發小拉進了伙。
他們自己做設計、印傳單,訓練的球場找便宜的外場,在附近小區貼傳單時,還被人家趕出去。
這是張藝初次與吳悠合作,“我印象中球場上他是一個很高傲的人,實際上他非常nice,但是我能看到,他不是一個特別容易能敞開心扉的人,你值不值得信任,他會有個判斷。”
訓練營做完,幾個人都覺得這事兒挺辛苦,他們就想,既然都這么累,那能不能做點更大的事。玩街球的人,心中都裝著一個紐約洛克公園。狹小的球場邊,擠滿大呼小叫的球迷,勁爆躁動的DJ響徹天際,一群街球好手用無比花哨的動作,對抗、過人、上籃、進球。
中國的洛克公園在哪里?
東單傳奇
那一年,李寧深圳新勝威俱樂部有機會去美國集訓。去美國,是所有街球愛好者的夢想,那里是街球的發源地,他們學習街球動作的錄影帶,幾乎全都來自美國。但吳悠沒進大名單,他從草根街球起步,打職業比賽,幾乎不可能,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圈層。但他還是自補費用,進入名單,隨隊去了美國,“他抱著一個心態,就是我還有機會打職業。”
出發美國前的一個晚上,張藝騎著自行車,去找吳悠還硬盤,兩人聊了很久。吳悠想讓張藝給CL球隊做個視頻,那時候吳悠已經把所有積蓄都投進了美國集訓,“他說,我有雙鞋送你,作為感謝。”
那雙AJ15,張藝到現在還留著,后來張藝給吳悠了一個視頻,取名《追夢》。
但留在國內的張藝想得更多。當時中國的街球隊,組織都非常松散,大家就是哥兒們,互相欣賞,有比賽的時候大家湊一塊兒玩。吳悠去追尋他的職業夢想,其他依然留在街頭的草根們,怎么辦?
于是就有了一起創辦正式比賽的念頭。
2008年6月21日,中國農業大學。當大巴緩緩地停靠在球場邊,從全國各地匯聚而來的上千名街球愛好者,頓時沸騰了。吳悠、趙強他們一個個從大巴上下來。有人尖叫,有人歡呼,有的人爬在雙杠上、樹上、場邊的鐵網上,喊得撕心裂肺。中國的街頭籃球,初次從地下,登堂入室。
“現在想想其實沒必要,那大巴我們自己租的,總共就開了三四公里路,那時候沒贊助,都是自己攢點錢,但就是要那種團隊下來的感覺,可能現在回想起來,也挺荒誕的。“張藝回憶,我們一開始就是模仿,但任何事情都有首一次,從那一年起,中國街球多了一些儀式感。”
那天下午突然沒電,連吳悠母親都跑過去幫忙調試,很多人說,大白天不能打嗎,有什么不能打的,“一定得是夜賽,燈光球場,燈光全都聚集到球場里面,那才有NBA的感覺。”因為沒錢,他們只能做一個海報,沒辦法去球衣上印號碼,其中一個球員悟空,就直接在衣服上手繪了號碼,打完流汗了,號碼全都沒了。他們甚至連晉級卡都沒有,誰晉級,就用馬克筆,在他的肩上直接寫。那天還正巧遇上了英語四六級考試,整個學校都在瘋狂投訴他們。完全不打球的人,在一旁罵他們都是一幫神經病。
但是當吳悠從側面45度來了一個劈扣時,“一切都變得完美了”。吳悠身高僅僅1米74,之前從來沒扣過標準高度的籃筐,“他的那次跳起,我覺得改變了很多東西。”
次年,他們的賽事從海淀移師東單籃球場。事前雖然沒有經過大量宣傳,但是消息依然通過各大街球論壇迅速在球迷中間傳播出去。那天的吳悠心里有些緊張,當天到場的人數超過了他的預期,比賽隨時都有可能因為人太多而被叫停。
美國街球名星Hot Sause(辣醬)特意拍了錄影帶,向吳悠約戰。日后,這場名為“回到東單”的街頭籃球賽,被認為是“中國街頭籃球復興”的標志,東單籃球場也從一個籍籍無名的社區球場,變成類似美國洛克公園這樣的籃球場景,成為中國街球的圣地。
從沒有比賽,到自己去創建比賽,從每年夏天在北京東單做連續10周的比賽,到拎著一個拉桿音響,做全國巡回賽,直到2013年,組織了首次中國街球制霸賽,直到這支球隊的解散,中國的街球,從最初的模仿美國錄影帶起步,逐漸孕育出了基于這片土地,而野蠻生長的人。
街球,這項在大眾眼里,只會指尖上轉球、運球花哨的小眾運動,從東單出發,影響到了更多的人。
哪里都是街頭
當13歲的初中生丁朵,首次舉起籃球時,他的父母每天都要去高山上的牧場放牛,八頭牛產的奶和打出的酥油,一個月能換取六百塊錢的收入。這個深居云南怒江州大山深處的貧苦家庭,看起來并不屬于街球。
丁朵有一個比自己大三歲的姐姐,籃球打得好,丁朵在上初三時,姐姐在縣城幫球隊拿了冠軍,所以一到放假期間,縣里就有一些單位會邀請她去打球,給她一些生活費。有一次比賽完,主辦方送她一雙紅色的籃球鞋,回到家,丁朵看了很想要,但姐姐不舍得給,丁朵就跑去跟母親說,母親把姐姐罵了一通,“這個球鞋你已經穿了十幾天,現在就給弟弟吧,弟弟連球鞋都沒穿過。”姐姐從來不會頂嘴,忍住哭,把球鞋給了弟弟。
在丁朵的眼里,姐姐就像是第二個“母親”。
平時父母不在家,都是姐姐給他做飯,還教會他很多事情,丁朵最喜歡吃姐姐燒的炒洋芋,還有青菜湯,實際上,除了這兩樣,家里也沒有其他菜了,“但每次都能吃出不一樣的味道,永遠吃不膩”,丁朵說。
丁朵逐漸知道了家里的困難,趁著姐姐不注意,他會偷偷跑出去,替人抬水泥、搬石頭,早上9點干到下午7點,一天賺一百,錢捏在手里那一刻,他就很高興。干完活,他不回家,再去球場上練兩個小時球,直到太陽徹底下山。
姐弟倆會在山頂的球場一對一打,有一次,打完球,兩人坐著聊天,姐姐問他,你以后要干嘛,他說我當然要打球,姐姐一本正經地跟他說,我要考大學,然后打球,她還說,她會超越所有人。這次對話,深深地觸動了丁朵,深處大山的自己,要靠什么去超越其他人?
幸好,他遇到了鄭慧杰和張藝。兩個月前,已經回歸設計事業多年的張藝和團隊在快手上,發現了丁朵的運球視頻,他模仿鄭慧杰,將街球動作學得爐火純青。鄭慧杰是近年來冒出頭的草根籃球新星之一。
但在多年前,因為鄭慧杰身體太過于瘦小,球隊不要他,教練也不帶他,甚至和同學分撥打半場,都沒人想和他一組,他只能自己單獨訓練。2018年,因為高考失利,父親堅持讓他去參軍,不希望他繼續練球,覺得打球沒出息,不務正業。當時鄭慧杰一家,住在簡陋的平房里,四面漏風,連個洗澡的地方都沒有,沒人相信,打街球能夠改變這個農村孩子的命運。
讓他一直堅持下去的,是自己的偶像,當年北京CL隊與吳悠并肩作戰的趙強。
直到他參加了一場名為“要瘋”的草根街球選拔賽。他坐了兩個多小時的綠皮火車,來到鄭州,在最后一個優勝名額的爭奪中,5分制的比賽,他一度2-4落后,面對新鄭首一野球后衛,鄭慧杰連扳3分,最后一刻,三分絕殺,脫穎而出。當時,擔任現場講解的,正是張藝。
鄭慧杰的人生軌跡隨之改變,飆升的人氣,也為他帶來了不菲的收入,他在菏澤買了房,帶著自己的父母親,搬離了那個世代居住的貧民區。
鄭慧杰去了云南,丁朵迫不及待地抄小路,穿過密林,下山與自己的偶像見面,當時他激動到不行,自己說了什么大都忘了,只記得自己說了一句“杰哥你好”。兩人在村委會邊上的水泥球場上打了一場球,丁朵輸了,后來他們去吃了飯,丁朵全程沒敢夾菜,“我下山的時候就吃過飯了”,不過,他吃完了面前那碗飯。
他決定像偶像一樣,參加街頭籃球比賽,如果有一天能打出名堂,首一件事,就是給姐姐買一雙新的紅色籃球鞋。他也喜歡穿紅色的球鞋,“因為我的首一雙籃球鞋,就是姐姐舍不得的那一雙。”
這就是街頭文化的共同之處。曾經,生活在美國黑人街區的小孩子,他們沒錢,處在整個社會的最底層,他們是草根,當這種底層的黑人文化,逐漸出現在街頭時,自然而然地會帶上草根的烙印。
街頭青年為什么穿那么大的衣服?因為他們以前買不起衣服,只能在1歲的時候買3歲的衣服,3歲的時候買6歲的衣服,能穿得久一點。所以當他長大了之后,這就變成了一個符號。并不是帥或者酷,帥和酷不是街頭文化,而是里邊那股勁,那股反抗精神。
回到原點
無論是曾經輝煌的CL街球隊、農大、東單、菏澤、云南的大山深處,只要堅持夢想,哪里都是街頭,隨處都是草根倔強生長的舞臺。如今,吳悠的名字依然響亮,趙強依然征戰街頭,鄭慧杰這一代年輕人也在街頭冒頭。
但是,這么多年來,街球依然是一項小眾運動,商家和中國街球之間始終沒有找到一個穩固的商業合作模式,多數比賽撐不過數年就得消失。
2014年8月25日,當吳悠宣布退出CL時,他在微博中說,“也許每個王朝都逃不過歷史重演的自然規律,我無法通過努力抗爭,只能默默接受……我決定離開CL……不要忘記我們都是從哪來的,更不要忘記我們當初是怎么相遇的。”
這些曾經的街球領導人,究竟該如何繼續推進中國街球更進一步?他們似乎留給了時間。
也許我們從張藝的角色轉換中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自從CL球隊解散之后,他又回歸了自己的設計事業,但始終沒有遠離街球圈,作為主理人而成立的淘寶店,做的還是圍繞街頭的服飾,其中又以球鞋較受歡迎。去年,他和EQUALIZER團隊,組建了草廠格斗傳說街球聯盟,作為幕后組織方,參與到街球運動中。
這位街球運動的元老說,承載中國街頭文化的街球聯盟,需要有自我造血能力。這一次,他在嘗試一個更好的未來草根計劃,讓那些像鄭慧杰和丁朵一樣,想通過街球改變命運的年輕人,有發光的舞臺,讓肩扛街球文化大旗的吳悠,能真正放開手腳。
他還記得2008年的那個晚上,光著膀子的吳悠,高高躍起,干凈利落地將籃球扣進籃筐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他仰面躺在那里,全場的歡呼久久沒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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