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事是什么

     對于經濟學是否是一門科學，似乎永遠都沒有統一意見，但是可以肯定，沒有幾個人會認為經濟學是文學，雖然它也會運用故事和敘事手法說明觀點。經濟學的科學性被寄托在經濟學模型之中，其中有大量的數學模型，讓人恍然有置身應用數學的感覺。經濟學家迪爾德麗·麥克洛斯基在《如果你那么聰明：經濟學家的敘事》中提到一個觀點，她認為經濟學的模型是隱喻，而經濟史實是故事（典型化事實），經濟學家總是擔心自己的模型能否通過嚴格的邏輯檢驗，而不擔心他們講述的故事會遭到事實的嚴苛檢驗。實證研究猶如現實主義小說，聲稱遵循所有規則，可仍然是虛構的。

麥克洛斯基指出經濟學的敘事也會涉及四類修辭，即事實、邏輯、隱喻和故事。講述一個完整的經濟學故事，很有吸引力。經濟學的故事和虛構故事一樣，需要有一個結局和至少三個部分：一個均衡，過渡，一個新的均衡。經濟學家對經濟學故事的主要分歧在于對結局的判斷。比如凱恩斯學派經濟學家會覺得“石油價格上漲造成了通貨膨脹”的故事極富內涵，具有故事應有的所有優點；而貨幣學派經濟學家則認為這個故事創意不完整，根本算不上一個故事，他們認為石油價格上漲還必須伴隨其他商品價格的下降，否則就“不是一個均衡”。而如果貨幣學派經濟學家講了一個故事，凱恩斯學派經濟學家往往會批評故事的開端站不住腳，不同意貨幣是內生的。所以經濟學故事有它的意義和價值，換言之，對故事結局的需求是一種對道德論證的需求。

經濟學故事可以用數學方式作為隱喻表達出來（這就是模型）。所以，更直白地說，經濟學家先有了一個故事，然后用數學模型將其包裝起來，而敘事不過是經濟學家選擇的講故事的方式不同而已。所有故事的背后都有明確的用意，選擇故事的正是其作者。在經濟學高級研討會上，“你的故事是什么？”是一個切中焦點的問題，無論你是用數學模型還是寓言來講述，你的真實用意（信念或理念）到底是什么呢？這是一個靈魂拷問。

對于這樣一個尖銳問題，也有一類經濟學家超脫于外。經濟學模型和故事最集中的一個領域是博弈論。著名博弈論學者阿里爾·魯賓斯坦就是這樣一個“異類”，他在學術自傳《經濟學寓言》中聲稱完全否認任何認為經濟模型有實際價值的主張，他自己從中得到的是純粹的精神享受，而不認為那些模型能夠用來解釋經濟現象或做出經濟預測。魯賓斯坦認為經濟學模型是不同決策者之間相互作用的故事。魯賓斯坦在書里談到了很多行為博弈論的案例，一個主要觀點是經濟學所說的理性指的只是選擇在時間和空間上的一致性，并非必然要求選擇達到某個最大化要求。后者屬于理性的一類，并不等同于理性。這個觀點當然也是一種信念，用來指導行為經濟學家講述的每個故事。

所有人都喜歡好故事，經濟學寓言短小精致，有趣易懂，不僅常被用作闡釋難以理解的經濟學概念，還經常被經濟學家當作證明理論的事實依據。寓言是經濟學家另一種故事敘述形態，丹尼爾·施普爾伯認為寓言會對未來的公共政策產生潛在影響，而那些不真實的寓言尤其有害。他搜集了一系列典型的有關市場失靈的寓言故事和批評，編寫了厚厚的《經濟學的著名寓言：市場失靈的神話》。這本書收錄了著名的經濟學寓言，比如蜜蜂的神話、鍵盤的寓言等，以及科斯、張五常等人的歷史分析文章，就是為了說明一個觀點：講一個生動的故事并不能取代細致的經濟學分析。對于經濟現象的分析應該建立在可靠的依據之上，而不能依賴煞有介事的寓言軼事。當然，這個信念是值得稱贊的，但是，每位經濟學家通常都有自己的信念，經濟學不可能排除主觀影響。這本文集的作者就是有明確信念的，那就是反對盲目、反對市場失靈的一切經濟學敘事。恐怕關鍵是促使經濟學家和公共政策制定者檢討自己的信念基礎，采取更健康的理論辯論和更精確的實證檢驗。在這一點上，我與他的觀點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