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崢卸任：科技朝圣者，走入繁星之夜

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

只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亙古的荒漠。

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西南聯大詩人穆旦《冥想》

      某一年的夏夜，黃崢在散步時，仰頭看到夜空里的漫天繁星，忽然想起文森特·梵高的一句話，“我不知道世間有什么是確定不變的，但我只知道，只要一看到星星，我就會開始做夢。”

靈感閃現時，彼時的黃崢還沒有找到方向。直到2020年，他將其與拼多多創始團隊聯合捐贈成立的慈善公益基金，命名為“繁星公益基金”。17日晚，作為拼多多創始人的黃崢，通過致股東信的方式，宣布卸任拼多多董事長，并將個人投票權轉交董事會行使。同時他承諾，個人名下的股票在未來三年內繼續鎖定，不出售。

這一消息令外界感到錯愕。六年前，黃崢創立拼多多，三年后在納斯達克上市，市值已經攀至千億美元之上。就在他宣布卸任的同時，拼多多發布2020年第四季度及全年財報：截至2020年底，拼多多年活躍買家數達7.884億，超越阿里巴巴成為中國用戶規模最大的電商平臺。

但是，黃崢似乎對財富名望并無眷戀。激流勇退去尋找內心的理想，可能是資本市場史上最勵志的一個故事。

投身科學

拼多多第一次站到聚光燈下，需要回溯至三年以前。

2018年7月26日，上海被雷暴雨籠罩。下午四點半，距離拼多多上市只有五個小時的時間。拼多多CEO黃崢并沒有出現在紐約，在上海金虹橋中心28層的辦公室內，即使嗓音略帶嘶啞，黃崢還是接受了三輪媒體的采訪。

晚上九點半，拼多多登陸納斯達克，股票代碼：PDD，發行價19美元，按發行價計算總市值達240億美元。黃崢選擇在公司所在地上海，讓平臺上的消費者與紐約兩地同時“隔空敲鐘”。拼多多上市首日開盤價26.5美元，較發行價漲39.5%。

在阿里巴巴和京東兩強的絕對領先地位下，三年崛起的拼多多給資本市場的故事并不新鮮。但是，從其披露的各項數據來看，它已經成為國內電商的第三極。

拼多多上市，可謂刷新了中國互聯網企業最快上市紀錄，從2015年9月上線到登陸納斯達克，用時僅2年11個月。但是，新電商時代還僅僅是個開始，留給拼多多的還有一系列問題，包括平臺治理、物流體系、服務體驗、生態建設等等。

但是，黃崢在三年多的時間內，讓這一切都變成了可能。從用戶數來看，拼多多已經超過淘寶。而在幾年前，阿里巴巴在電商領域的地位可以說是無人撼動。

“拼多多還是一個三歲的孩子，還不敢說已經成功。我很感謝互聯網的前輩，拼多多只是在電商這片肥沃的土壤上，種下了一片新的莊稼而已。”黃崢上市時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坦言，淘寶經歷過的一切苦難，自己肯定也會經歷一次。

慶幸的是，依靠對供應鏈重塑和下沉人群的深耕，黃崢從這個硝煙彌漫的戰場走了出來。在致股東信中，黃崢把目光投向了十年后。他認為，行業競爭的日益激烈甚至異化，傳統以規模和效率為主要導向的競爭有其不可避免的問題，必須在更底層、根本的問題上采取行動，在核心科技和其基礎理論上尋找答案。

他在致股東信中舉例展望了自己辭任董事長后將長期致力的科研領域。比如，通過對農產品種植過程的方法的控制，探索對馬鈴薯、番薯、西紅柿等的潛在有害重金屬含量進行可靠有效的控制，同時對其可能有的、有益的微量元素進行可控的標準化提升等。

“成不了科學家，但也許有機會成為未來（偉大）的科學家的助理，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兒。”黃崢表示。

關心糧食和蔬菜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不是海子詩里才有的意向，這是還不到41歲的黃崢在思考的問題。無人知曉，拼多多是否成為了他理想中的公司？當很多人還在期待拼多多市值再攀高峰時，他卻事了拂衣去。

其實去年7月，他就已卸任了CEO，希望走更多的路，讀更多的書，抽離出以效率和規模為主導的商業競爭，最大可能地關心糧食和蔬菜。黃崢與拼多多創始團隊按照IPO時承諾，捐贈股份成立繁星慈善基金。連同團隊共捐贈名下拼多多上市公司113,548,920股普通股（約占公司總股數的2.37％），并且該基金為不可撤銷的慈善基金，由獨立委托人管理，保證慈善基金完全用于公益用途。

對于卸任CEO和公司調整，黃崢本人在信中也表達了自己的想法。黃崢希望可以通過公司架構調整，讓更多的管理工作和責任交給更年輕的同事們，讓團隊加速成長，讓拼多多成為一個更好更強的持續充滿創業活力的公司。

“拼多多承載著獨特的社會價值，是一個公眾機構，不是彰顯個人能力的工具，也不應該有過多的個人色彩。我們將踐行承諾，努力完善它的組織結構、本分文化，讓拼多多因循它自身獨特的命運生生不息，不斷演化。”黃崢說。

的確，拼多多作為電商行業的后起之秀，在短暫的時間內闖入行業龍頭圈子內是不容易的。年輕化、集體化富有活力的團隊，是讓拼多多取得這般成就的原因之一，黃崢的卸任并不代表拼多多發展的停滯，反而是另一個新的開始。

一如唐代禪宗大師青原惟信所說，“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悟道有那么難嗎？好像不難，可自古至今看透之人寥寥無幾。大多數人仍然停留在第一層境界上，只是憑直觀感受去了解人生。而經歷過風浪和起起伏伏，轟轟烈烈地闖過世界，回過頭再來看，仍然“見山還是山”，才能到達第三層境界。

同樣是在3月17日，低調的繁星公益基金會與浙江大學教育基金會簽署捐贈協議，設立科學基金，支持浙江大學在生物、醫療、農業、食品等領域的交叉方向展開基礎研究及前沿探索。

作為第一期資助，繁星公益基金將在未來3-5年捐助1億美元，用于“計算+生物醫療”“計算+農業食品”和“先進計算”三個創新實驗室的科研項目，首批項目包括、超大規模實時圖推理機研究、重大腦認知障礙的閉環調控研究、腫瘤免疫新抗原研究、細胞培養人造魚肉研究等。

毫無疑問，卸任之后的黃崢，有了更多“生活哲學家”的可能性，會將更多精力用于對長期主義的價值追求，回歸生命最本真的思考，以及如何在最根本的問題上采取行動、尋找答案。可以預見，黃崢對農業科技、蛋白質和生命科學，仍然充滿了好奇。

星辰與大海

偉大的互聯網企業家都有“逃離”現實，追尋人類終極夢想，走向“星辰大海”的探索。迄今為止，蓋茨基金會已經為抗擊新冠疫情承諾投入17.5億美元。2021年2月，由馬斯克和馬斯克基金會贊助的1億美元 XPRIZE 碳捕集大賽即日成立。

與此同時，世界上最富有的企業家，也將要辭去自己創辦企業的CEO職位了。2月2日，杰夫·貝索斯宣布即將卸任亞馬遜公司CEO，僅擔任執行董事長的職位。事實上，如今的亞馬遜，也處于前所未有的巔峰時刻。

前不久公布的財報顯示，去年第四季度，亞馬遜實現營收1255.6億美元，這也是該公司季度營收首次突破1000億美元的大關。而且，季度營收同比還暴漲了44%，要知道，這可是在874.37億美元如此龐大收入規模上實現的增長，可謂難能可貴。

無論是貝索斯還是黃崢，在公司進入最穩定的階段退出公司的日常管理，對公司的影響可能降到最小。貝索斯未來將投身于Day one基金、貝索斯地球基金、藍色起源計劃等。Google X實驗室則多年致力于探索科技未知，以人類愿景為驅動力，開展基礎科學和創新性技術研究。

由此來看，今年三季度，杰西接任亞馬遜公司CEO之后，美國五大科技巨頭FAAAM中，除了目前仍然只有36歲、年富力強的創始人扎克伯格仍然擔任Facebook CEO之外，其他四大巨頭均已完成了從創始人到接任者的交接。

從普世意義上，黃崢或許是人們眼中80后那一代的“天選之子”，事實上，正因為如此，他對科學、對生命，和對世間所有的真理，充滿了敬畏之心。作為新一代的“學霸”型企業家，黃崢出生于杭州，12歲時就進入重點中學杭州外國語學校，畢業之后，直接保送浙江大學竺可楨學院，主修計算機專業。在浙大的四年里，黃崢是不折不扣的風云人物，“老師口中的好學生，學弟學妹嘴里的傳說”。

畢業之后，黃崢又到美國威斯康星大學深造。純粹的理工科背景，使他信奉極度求真、追求本質的人生。他這樣描述他對于母校浙大的感情，“專注本心，關注本質，是浙大四年學習經歷，給我最大的財富，是支撐我不斷前行的精神力量。”

在接受媒體的多次采訪時，他很少會感性描述艱辛的創業史，卻這樣描述拼多多的本質起源——拼多多是通過算法迭代出來的，商業只是一個逐漸進階的過程，必須把前面的東西做好，才會有后面的東西。很多水下的東西外行是看不見的，而正是這些支撐著拼多多不斷往前走。2020年年初，在疫情最為嚴重的那段時間，黃崢跟大多數人一樣，有一段宅在家中的時間，他讀了一些哲學書，對生命又產生了一些感悟。

在《2020年致股東信》中，他寫道：“時間更像是一個不可逆的向量，它是一股強大的有方向的力量，默默地驅動著我們所見所感的一切事物，無論我們多么固執地渴求著對稱和永恒，時間總是在不斷制造著世間種種的不對稱、不可逆以及死亡。”

走入2021年，他更堅信要“堅持做對的事”，這一次，他踐行諾言，和拼多多創始團隊一起捐贈1億美金，用于資助浙江大學上海高等研究院的前沿科技相關研究。未來，拼多多更會繼續在農業科技上有扎實的投入，從打通農產品流通鏈在量和效率的提升，真正將高精尖的農業數字化技術帶入國內落地，助推農業高質量發展，真正普惠農民，給社會帶來實實在在的價值感。

“60分萬歲”

在管理團隊的交替中，黃崢也早已有所安排。談到接任CEO職務的陳磊，外界都比較陌生，但陳磊與黃崢之間卻是最信賴的伙伴。

陳磊畢業于清華大學，與黃崢同樣也在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就讀，并取得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在2007年與黃崢相交于歐酷網，在公司內擔任研發架構工程師。

隨后，他又在黃崢的二次創業中加入了樂其，最后又成為了拼多多運營公司主體的上海尋夢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的首席技術官，在2016年拼多多與拼好貨合并后，陳磊正式擔任公司聯合創始人兼CTO。未來，陳磊與管理層將全面接管黃崢的工作。

從創業開始，黃崢就嘗試用新的理念、做法，用團隊、文化和機制的力量去達致成功。只有相信文化和機制，才是組織長青的根本。從企業長遠發展的角度來看，創始人的淡出，對企業未嘗不是好事。放手去拓土，才有機會獲得新生。

在這一點上，一如常常被拿來比較的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十多年前，比爾·蓋茨從微軟正式退休，當時的巨人微軟已經“日薄西山”，在2000年-2013年期間，微軟從巔峰時期的6000億美元市值一路縮水下滑，最終只有不到3000億美元的市值，不及2000年輝煌時期的一半。在這期間，蘋果、谷歌、Facebook、Twitter等后起之秀開始不斷崛起。

2008年，比爾·蓋茨將微軟的CEO之位傳給鮑爾默。他最終也沒有力挽狂瀾，直到2014年，薩提亞·納德拉接替鮑爾默出任微軟CEO，在他的帶領下，微軟成功轉型，目前股票市值為8297.78億美元，超過谷歌，僅次于蘋果和亞馬遜。

與黃崢相似的地方是，陳磊異常低調。迄今為止，對于所有媒體來說，他仍然是一個謎。同樣，黃崢也沒有像大多數互聯網企業家那樣，習慣于在公眾面前展示個人的超凡魅力，并如同布道師一樣樂此不疲。在他看來，對手從來都不是商業的焦點，為消費者創造價值才是。

上市之初，黃崢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說，拼多多是“Costco”和“迪士尼”的結合體，看不懂的人對此報以嘲笑。但是時間證明了價值。

在卸任董事長這封信中，黃崢再次說，Costco+Disney的愿景將會更具象、更生動地展現。雖然當前還只是多實惠、多樂趣的初級階段，但我們已經能夠感受到多實惠加上多樂趣后帶來的“性質性的微妙的不同”。

他看到行業競爭的日益激烈甚至異化，傳統的以規模和效率為主要導向的競爭有其不可避免的問題，要改變就必須在核心科技和其基礎理論上尋找答案。自己將更多結合個人終身興趣，致力于食品科學和生命科學領域的研究。“著眼于拼多多未來的長遠發展，去摸一摸10年后路上的石頭。”

此前，他曾在公眾號中自述，從識字開始，就不停給自己設立目標，然后找到實現的優化路徑。所以很早就理解人生目標，甚至思考人生意義。

但創業很多年后，追憶過往時光，黃崢覺得自己目標導向太明確，在追求第一、努力做一名好學生這件事上浪費了過多時間。“60分萬歲是個好哲學”，是他很多年后領悟到的，即目標達成和感受幸福未必是同一件事。

花了六年時間，黃崢為自己造了一個“創造消費價值”的夢。如今，帶著對人類未來的悲憫與敬畏，帶著對科學探索的崇尚，他將走入繁星之夜，尋找更廣闊的大海。

總之，黃崢的勵志故事又讓我體味一遍叔本華那句：“要么孤獨，要么庸俗。”顯然，黃崢選擇了前者，因為庸俗者比孤獨者更為不幸。一個有著堅定理想能為之堅持努力的人，必然會比一個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的人活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