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服裝陳列師的“時尚經(jīng)”

　　你絕沒有想到，當(dāng)你進入某個品牌服飾專賣店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掉入了一個“陷阱”，組成“陷阱”的元素包括當(dāng)季的流行趨勢、服飾搭配、色彩調(diào)和，以及你身邊所生活的千千萬萬的人群的喜好，而這些就是讓你慷慨解囊的所有理由;

　　精心打造這個“陷阱”的人，叫服裝陳列師，你的喜好、氣質(zhì)，甚至意圖以及你可能出的價錢，全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但他卻往往被忽略成一個普通的店員、導(dǎo)購甚至是搬運工······

　　“他是誰?”

　　“他是誰?”一名身材略微發(fā)福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著正在忙碌的孫茂，皺著眉頭問。顯然，孫茂的外貌與整個高檔女裝店的氣場相當(dāng)不合。他此刻正盯著一個全裸的塑料女模特若有所思，手里還拿著一件桑蠶絲的女式襯衣。

　　“他是我們的服裝陳列師。”漂亮的女導(dǎo)購微笑著回答。

　　“服裝陳列師?那是干什么的?”

　　“店里所有的服裝怎么搭配怎么擺放，全由他說了算。”聞言，中年女人打量孫茂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些，但仍有些疑惑。換了平時，孫茂一定會給顧客送過去一個微笑，順便帶給顧客一點穿衣搭配的建議，但今天不行，“十一”長假已經(jīng)讓整個店面看上去更像一個“垃圾場”了。

　　上午9時在公司瀏覽時尚資訊、了解最近的銷售數(shù)據(jù)時，孫茂的心里在不斷想著7天長假，不知道賣場會變成什么樣子。但當(dāng)他站在店里的時候仍然感到絕望：每一個墻面直觀的視覺感受就是雜亂無章，同一花色不同款式的服裝掛得到處都是，不協(xié)調(diào)的色彩混雜在一個掛桿上，另一個顯得過于寬松的掛桿上新品和打折款混作一團，而櫥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及配飾搭配簡直可以用“喜劇”來形容……孫茂搖了搖頭，手腳麻利地開始調(diào)整。

　　5個小時后，店面煥然一新：一進門正面，掛桿上是兩件不同款的黑色西裝，側(cè)掛掛桿上三件紅色襯衣、兩件黑色短外套間隔有度，櫥窗里，一整套蝴蝶系列的套裝組合吸引人眼球，店里的三個模特擺放錯落有致，桑蠶絲襯衣配上別致的馬甲和干練的牛仔褲……所有可以挪動的模特、柜子等也都被換了地方，整間店就像一家新裝修的店。出了一身汗的孫茂一邊洗臟乎乎的手，一邊幽默地說：“咋樣?是不是跟搬運工似的?”臨走的時候，孫茂把一件皺皺巴巴的衣服遞給導(dǎo)購，說：“以后衣服熨平了再掛出來，三四千元一件的衣服，這樣掛出來是對品牌形象致命的傷害。”

　　4年前，自覺對時尚十分了解的孫茂帶著一個廣告專業(yè)畢業(yè)生的自信，瞄準(zhǔn)了“服裝陳列師”這個在蘭州新興的職業(yè)。但第一次應(yīng)聘就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面試官的問題沒有一個是關(guān)于時尚前沿流行品牌的，“點掛”、“側(cè)掛”、“模特擺位”、“人的視線的黃金點”……幾乎所有的名詞都完全陌生，孫茂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無知，“原來了解時尚，并非只是知道更多的品牌或者設(shè)計師那么簡單。”但這家公司給了他第二次機會，面試官要求孫茂直接進店陳列，他們相信眼前的青年或許是一個搭配天才，但奇跡并沒有出現(xiàn)，面對一個賣場，孫茂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家公司給了孫茂第三條出路：從導(dǎo)購開始干起，積累經(jīng)驗，再做服裝陳列師。但孫茂不知道該怎樣去給那些年齡在25至50歲的女人推銷一件動輒三五千元的夏裝。一周后，孫茂辭職。臨走的時候，面試官給了孫茂一個建議：做好功課再去應(yīng)聘。

　　去第二家公司應(yīng)聘的時候，孫茂惡補了不少服裝陳列師應(yīng)該知道的知識，但是沒有面試問題，唯一的要求是在一周時間內(nèi)做出一個櫥窗設(shè)計方案，孫茂又一次傻眼了，他連設(shè)計軟件都不會使用。一周后，孫茂再次混入求職大軍。

　　“要知道好的櫥窗設(shè)計，展示給顧客的不但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它還應(yīng)該傳遞一個企業(yè)的品牌文化，以及時下流行的趨勢，最好的櫥窗設(shè)計是：你看到的是一個故事，而不是模特身上某一件衣服或者飾品。”4年后的孫茂講起來頭頭是道：“影響時尚、流行的元素有很多，比如3月底《愛麗絲夢游仙境》上映，4月以該電影為主題的服飾開始大熱，愛麗絲服飾的特色是復(fù)古、高雅而不失可愛。一些高端服飾品牌就在店中做出了以愛麗絲服飾為主的展示，在櫥窗里重現(xiàn)一些電影場景，自然大賣特賣。”

　　經(jīng)歷了兩次失敗的應(yīng)聘后，終于，2006年底，孫茂應(yīng)聘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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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尚路

　　“我怎么覺著他有點兒像青年胡適?”在一次聚會上，第一次見到孫茂的朋友評價說。這個評價得到了不少人的認(rèn)同，中式平頭，一身黑色的休閑裝，配上一副圓厚的老式眼鏡，說實話，孫茂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東西跟時尚沾邊。甚至一度他都會被忽略，打小遠(yuǎn)離父母的生活，讓孫茂在遇見陌生人的時候，會變得沉默或者在說話的時候出現(xiàn)輕微的結(jié)巴。只有兩種情況例外——談起時尚和攝影，語速流暢。“這一身很配你，不過要是能換條圍巾就更好了，換個和衣服顏色相近的。”見到朋友的第一眼，孫茂就開始評價對方的穿著打扮，幾乎所有的朋友都很愿意聽聽他的意見。“你看看我今天的這身配搭怎么樣?”愛臭美的不一定是女士，孫茂仔細(xì)地打量了眼前人，沉默了一下，說：“沒有錯誤，但不夠精彩。”

　　孫茂品評別人著裝時所有的自信來源于4年職業(yè)生涯的錘煉。

　　跟師傅學(xué)習(xí)了一個月后，孫茂第一次被要求獨立完成一家店鋪的陳列。“那時候做休閑裝，你是新手，給你的店一定都是不太好的店，當(dāng)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第一次獨立做陳列的孫茂，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在晚上8時30分，才算勉強完成了任務(wù)。等他滿頭大汗定神參觀自己的“杰作”時，懊喪不已：總體看上去平淡而陳舊，不但毫無吸引力，而且墻面像一個被人翻亂了顏色的衣箱，模特身上的衣服不論顏色還是款式都無法做到相互呼應(yīng)。但孫茂仍然堅信自己是一個擁有藝術(shù)氣質(zhì)和鑒別力的人，他一定可以做好。在之后的時間里，除了自己負(fù)責(zé)的店鋪外，孫茂會去其他同事的店里幫忙，一邊打下手一邊看人家怎么做，不但會看其他公司的陳列師如何做，還會在出差的時候或者通過網(wǎng)絡(luò)了解許多國內(nèi)外陳列師的作品。“每個品牌都有它的陳列規(guī)則，但不是所有應(yīng)季的貨品都會出現(xiàn)在蘭州市場。所以，有時候不妨破破規(guī)則。”從業(yè)3個月后，還是在那一家做失敗了的店鋪，孫茂做了一次大膽的嘗試，違反規(guī)則的結(jié)果是，連續(xù)三天，該店的銷售業(yè)績翻了一番。“當(dāng)然這肯定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銷售額的增減跟貨品、陳列、導(dǎo)購等等都有關(guān)系。”

　　這一次成功的個例之后，孫茂從一般的休閑品牌店調(diào)入大淑裝(適合25歲-50歲的成熟淑女的服裝)店面。“休閑裝和大淑裝最大的陳列區(qū)別是：休閑裝的店面陳列要看上去貨品多，購買對象一般喜歡從很多衣服里挑選出喜歡的。但大淑裝屬于高價位的服裝，陳列的時候要本著物以稀為貴的原則，顧客走過去，一眼基本就能看到衣物的全貌，必須要保證這一眼能抓住人。”在做服裝陳列師之前，孫茂做了一周導(dǎo)購，銷售業(yè)績是零。但做了服裝陳列師之后，孫茂會時不時被迫成為“導(dǎo)購”。

　　以孫茂過于老實守舊的外形出現(xiàn)在大淑裝的店里，經(jīng)常會被問到“他是誰?”2008年的一天，一名顧客氣呼呼地跑來退貨，在和導(dǎo)購溝通無果后，這名顧客突然看到了孫茂——“他是誰?”孫茂看了看顧客來退的衣服搖了搖頭說：“這個確實不適合你。”隨后遞給顧客一件上衣，試穿后效果很好，孫茂笑了笑，又遞給她一條裙子……最后的結(jié)果是這名顧客退了一件衣服，買了兩件衣服。現(xiàn)在，這名顧客和另外六七名顧客會時不時打電話給孫茂，在孫茂巡店的時候去購買衣物，聽取孫茂的建議。

　　攝影夢

　　“我就不明白了，蘭州的女孩子都怎么了?”走在大街上，從西安回來探親的同學(xué)看著前方不遠(yuǎn)處一名女孩說，“這么冷的天，穿那么短的裙子，黑色長絲襪，再配上一雙靴子，怎么看怎么土。”孫茂笑了笑說：“其實她們穿得也沒有錯，能在這座城市里流行起來，說明這樣的穿法是有市場的，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覺得好看。穿衣打扮，最主要的是自己覺得舒服。”實際上，在做陳列師的過程中，有時候一些讓孫茂引以為傲的陳列方式，效果并不是很好，畢竟每個人的審美還是有差別的，所以在做陳列的時候必須得考慮這座城市顧客的喜好。

　　2009年，孫茂以其對服裝和時尚的敏感度，被公司任命為買手，一邊繼續(xù)做服裝陳列師，一邊在每一季訂購新品。“這是一個特別費腦子的活兒，你得分析很多數(shù)據(jù)，還要去思考很多問題。”孫茂坦承自己不是一個很好的“買手”，因為敬業(yè)的“買手”每天都要寫日志，記錄商品進貨和出貨情況等等。但他做買手沒有時間做詳盡的記錄，偶爾購進新貨的時候還是靠自己的“一閃念”。蘭州市場的購買力和國內(nèi)一流大城市相差甚遠(yuǎn)，孫茂曾冒險購進了兩雙價格在5000元上下的鞋子，以及兩三萬元一件的皮草。貨到的時候差點兒被老板罵死。還好，最終都賣出去了。“其實，我知道我的顧客會購買，就有顧客，基本上是我推薦什么給她，她就會買什么。我推薦給她的一定是最適合她的，也是她有能力買得起的。我的顧客群，3個月買兩三萬元的服裝很正常。”

　　和孫茂“青年胡適”的外形反差較大的是他的內(nèi)心，他最喜歡的服飾全是實穿性很差，但具有強烈視覺效果的服飾，比如紀(jì)梵希、麥克奎恩的設(shè)計，孫茂最欣賞也很推崇。在國內(nèi)時尚圈里，孫茂很欣賞“韓火火”，這是一個被喻為“妖男”的《嘉人MARIECLAIRE》雜志的時裝項目經(jīng)理，參加頂級時裝周，全身從里到外、從上到下都是最流行的名牌服飾，最令人意外的不是他胳膊上配搭的鏈包，而是他腳上一雙鞋跟5吋的女式高跟鞋。在孫茂的眼里，韓火火是一個具有殉道精神的時尚潮人，敢于去嘗試不同的搭配。但即便有足夠的錢讓孫茂自己去做相似的嘗試，他寧肯繼續(xù)做“青年胡適”。

　　沒有競爭壓力，也沒有標(biāo)桿式的人物可以膜拜，在和時尚搭界的這些年里，孫茂越來越明確相對于一個有著非常好的判斷力的服裝陳列師、買手而言，自己更適合做一個不錯的攝影師。“做陳列的沒有懂?dāng)z影的，玩攝影的又沒有幾個懂服飾的。”孫茂自信滿滿地說。他對未來的期許是做一個攝影工作室，而他已經(jīng)開始在做了。“看這里看這里……對，好的。太美了!”官灘溝一戶農(nóng)家院外的山邊，以堆砌的石頭為背景，孫茂為同來賞秋的朋友隨手拍照。“天!你居然把他都可以拍得這么好看!”看了剛拍好的照片，朋友們禁不住贊嘆道。換了孫茂做模特的時候，他刻意穿上了自己在北京二手衣物市場淘來的一件黑色皮大衣，在樹間、在石頭墻前、在一堆舊輪胎上擺出各種很“組勁”(蘭州話，意為做作)的姿勢。鏡頭前的他和平時謹(jǐn)言慎行的他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