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女孩編織“雙腳”的夢想
田玉拖鞋。
田玉正在做鞋子。
剛剛過去的勞動節(jié),田玉一家是勞動著過的。從4月6日“微博賣鞋”至今,田玉一家收到了近500雙鞋子的訂單,其中通過支付寶等網店已經預付鞋費的有近200雙。“老欠著人家的鞋,心里總不踏實。這段時間起早貪黑,多做一雙是一雙。”田玉的父親田建黨告訴記者,他們已經做好了近200雙鞋子,有的已經快遞到買家手中。
因為那則被轉了近三萬次的“賣鞋微博”,一年前因“富士康第二跳”引起全國各大媒體關注的田玉,再次進入公眾視線有的讀者把田玉當成從悲劇中走出、自強不息的典型;有的讀者從“田玉賣鞋”事件中讀出了暖暖的溫情和感動;有的讀者試著去了解以田玉為代表的新一代農民工的復雜心態(tài),也有的讀者提出另類質疑:我們?yōu)槭裁匆獛椭粋€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在接到熱心讀者們上百個電話和郵件后,記者再次走近田玉,努力去還原真實的她,和她背后真實的故事。
“新生代農民工大多不會從事農業(yè)生產、不適應農村生活;他們面臨著父輩所沒有的壓力家鄉(xiāng)回不去了。”
距離改變田玉一生的那個日子2010年3月16日,已經過去快14個月了。除了偶爾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淺淺提及,田玉還是不愿意深入談論發(fā)生在那天的事。只要有人詢問那天的細節(jié),田玉的父親田建黨,都會在田玉露出放空表情之前,護犢子似的將話題轉移開:“稍后我來說,我知道……”
田建黨的敘述和媒體之前的報道并沒有太大的出入,甚至更簡單田玉在富士康工作了一個多月,工作量大,枯燥重復,而且常常被批評;田玉在宿舍里沒有朋友,沒有人關心她的好與歹;田玉自己的手機壞了,借來的手機被偷了;田玉從家?guī)サ?00元錢用完了,連吃飯都成了問題;田玉花了一天的時間去討要工資卡,最后連門都沒有找對……{page_break}
“這孩子就是沒有經過大風大雨,人生地不熟的,猛一下身邊沒錢,她就慌了,不知道怎么辦了。就好像一個人掉到水里不會游泳一樣,亂撲騰。”田建黨雖然能夠體諒田玉當初的無助,但對她的決絕一直都有這樣的心結在外面做得不開心,回來就是了嘛。有天大的事,家在這里呀……
“外出打工是她提出來的。我從來沒有要求過她在外面要混出個啥樣,要給家里面帶多少錢回來。我只希望她出去見點世面,平平安安的,過幾年回來開個服裝店、鞋店什么的,都行。” 田建黨不止一次講述起十年前他到杭州打工的經歷:那個冬天,他一直在錢塘江旁建廠房。原想著過年不回了,多干幾天賺些錢。大年三十那一晚,他去江邊解手,蘆葦長得很高,一眼望不到邊。剛解了腰帶蹲下,遠處就放起了煙花。田建黨說,那時他蹲在蘆葦里,看著滿天煙花,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二天,就買車票回了家。
田建黨無法理解田玉的迷茫,田玉也無法解釋自己不回家的苦悶,但這確確實實是新生代農民工所面臨的共同困擾。
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副教授潘毅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相對于第一代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家鄉(xiāng)回不去了。新生代農民工大多不會從事農業(yè)生產、不適應農村生活;二則,失地農民越來越多,即使想回去,家里也沒有土地。實際收入銳減,沒有退路,讓新一代打工者面臨著比他們的前輩更大的生存壓力。
在父母的庇護下,從小在麥田邊長大的田玉,并不擅長做農活。同時,作為伴隨著電視機長大的一代,她在簡陋的農家小院里已經開始感受大城市帶給她的那份內心悸動。
“她喜歡韓庚、喜歡張杰,喜歡看電視劇《我的青春誰做主》,她以為大城市里都是高樓大廈、華衣錦食,她對工廠里打工者的生活完全沒有一個應有的預期。”大學生志愿
者范承剛認為,田玉在心態(tài)上更接近一個“城里人”,因為她已失去在農村的生存技能,她更渴望過上電視上那種生活。
田玉在老家讀技校時,學的是計算機會計專業(yè)。當初選這個專業(yè)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專業(yè)名字聽起來可以在城里找一個“敲鍵盤”的工作。但事實上,三年下來,田玉對計算機應用的掌握幾乎是零,甚至無法獨自安裝她喜愛的QQ軟件;會計方面的專業(yè)知識更是少得讓她不愿意去談自己曾經受過這方面的教育。
畢業(yè)后,田玉在家閑呆了兩個月沒事做,便主動向父母提出要到深圳打工。這幾乎是當地年輕人共同的出路。但田玉到了深圳后,發(fā)現(xiàn)打工生活和她所向往的相去甚遠。
“她在電話里說起過干得累,但從來沒說起過要回來。”田建黨說,若早知道田玉有那種(跳樓自殺)想法,他會馬上到深圳把孩子帶回來的,不管她愿不愿意。
其實不止田玉,從鄧崗村出去打工的年輕人都很少回來。田建黨說,村里的年輕女孩出來打工后有的直接就嫁到外地;有的賺點錢,就寄回來修房子,新屋里常年住著老人和孩子;有的學一門手藝、湊點小本錢,留在鎮(zhèn)上或縣里做點小生意……只有田玉回來的方式是轟動這個寧靜的小山村的離家8個月后,一輛深圳的中巴車直接將她送到村口。坐著輪椅的田玉被父母小心地抬了下來,然后又抬上三叔家的手扶拖拉機,顛簸過一段泥濘小道后,她終于回家了。
田玉家的人,包括奶奶在內,都在幫助她做鞋子。
田玉在家里,除了做鞋子和處理賣鞋子的事情,每天還要做康復訓練,鍛煉腿部的力量,以免下半身萎縮。
“田玉的經歷折射出她的性格缺陷,這也決定了現(xiàn)在的她遠遠達不到"身殘志堅"、"自強不息"的精神高度。”
在和田玉最初的接觸中,記者感到采訪田玉是一件非常需要考驗耐心的事。幾乎記者提出的任何問題,田玉都可以用“還好”、“還行”、“不知道”、“你問我爸爸”來回答。經過后來數次溝通,相互了解后,田玉話漸漸多了,但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她還是習慣性地用沉默來對待。
隨著“微博賣鞋”故事的傳播,田玉再次成為被關注的焦點,經常會接到媒體記者、想幫助她的陌生人的電話。田玉偶爾也會禮貌地回答一些關于自己殘疾的問題,但從來都是盡量簡單地淡淡帶過。有人會認為,這是田玉“堅強”的表現(xiàn)。但熟悉田玉的人都說“跳樓”、“殘疾”等詞現(xiàn)在還是一道她下意識會去回避的傷疤,她的內心離“堅強”兩字還有很遠的距離。
“田玉的經歷折射出她的性格缺陷,這也決定了現(xiàn)在的她遠遠達不到"身殘志堅"、"自強不息"的精神高度。田玉只是一個在眾人關愛扶持下,日趨成熟的孩子,正在學習接受自己的殘疾,學習將來可能用得上的謀生技能。”大學生志愿者vivian希望,幫助田玉的人都能以一個平和的心態(tài)來看待這個剛滿18歲的女孩,給她這個年紀應享有的寬容和扶持。{page_break}
長期關注田玉的網友“老八”在微博上這樣寫著:“我們不是田玉,不知道那墜落瞬間的感受,不知道癱瘓在床的感受,不知道夜夜撫摩傷痕的痛苦而這些是她天天都要承受的。……一些媒體去采訪田玉,把她塑造成從悲劇中走出自強不息的典型,說她"站起來",她也許很配合地微笑,說愛她的人愛聽的話。但是誰又能還她一雙健康的腿呢?那夜里的淚水,那青春的渴望,你在乎了嗎?田玉很脆弱,在心里站起來,要花很長的時間。”
在田玉一個鮮為人知的博客里,記者找到這樣一段話“我現(xiàn)在失去了雙腿,沒有了自由。每天都在輪椅上度過,每次都需要別人幫助才能把事做完,才能拿到東西。我渴望自由,渴望在最好的位置照相,渴望快點站起來,渴望穿上美麗的連衣裙高跟鞋…… 看到那些自己失去的東西,心里很難受,總想有一天能回到原來,回到以前。自己可以站起來,自己可以走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歡做的事。”
田建黨告訴記者,盡管醫(yī)生稱田玉能站起來的可能性非常小,但田玉對自己的雙腿還抱有希望,每天都堅持做康復運動。但當記者向田玉提起她脊椎上原本早就應該手術取出的4根鋼筋時,田玉卻很不想繼續(xù)這樣的話題,只是小聲說:“做手術,又花錢又疼。”
“一群沒有融入過大城市生活的農村人,努力揣摩著城里人的喜好制作自己從來沒機會穿的鞋子,這本來就是相當難,相當矛盾的事情。”
截止目前,田玉一家收到了近500雙鞋子的訂單,對現(xiàn)在的狀況,田建黨感到很滿意,提到將來的打算,田建黨說“走著看”。
“現(xiàn)在大家買鞋是沖田玉來的,為了幫助我們,支持我們。但從長久來看,光靠大家的同情這樣營生做不長。”在記者和田建黨的幾次談話中,這個樸實的農村男人都提到,希望鞋子穿著舒服、好看,真正受買家歡迎。他多次說要不斷改進把鞋子做得更好,但記者追問如何改進時,田建黨想了又想:“針腳再細致些吧……具體我也說不上來。”
其實“說不上來”的不只是田建黨,田玉也同樣迷惑。一些網友給田玉留言,稱特別喜歡當初被轉發(fā)微博中那雙亮橙色的鞋子。這讓田玉覺得新奇,專門又趕制了幾雙。
“這個顏色原本不打算再做的,因為家里人都覺得有點過分艷了,以為會不好賣。”田玉和妹妹空閑時也琢磨城里人喜歡的顏色和搭配,盡管和媽媽奶奶比起來,她們確實要“洋氣”得多,但田玉意識到,她們的喜好和城里人的喜好還是有些不同。
當記者問田玉手工編織的鞋子穿起來是否舒適時。田玉誠懇地說,家里沒有人長時間穿過,聽別人說還行。“這鞋底也是全布的,是給城里人在家里木地板上穿的。我們這是土泥地,一穿上鞋子就臟了,舍不得……”
“一個再也感受不了鞋子實際用途的孩子,為雙腳健全的人編織著鞋子;一群沒有融入過大城市生活的農村人,努力揣摩著城里人的喜好制作自己從來沒機會穿的鞋子,這本來就是相當難,相當矛盾的事情。”陳遠忠擔心,沒有專業(yè)人員的技術指導,鞋子得不到市場的認可,田玉靠編織養(yǎng)家的夢很可能會在人們淡忘新聞的那一天擱淺。到那時對這個剛剛找回生活信心的女孩子的打擊絕非只是經濟上的。
其實這個擔心,所有直接幫助過田玉的志愿者都有,而且在記者對他們的采訪中不斷被提及。
“田玉在大家的鼓勵下,開始學編鞋子。而且一開始就非常"暢銷"。我希望她能看清楚目前這個狀況,不能過分樂觀。若他們生產速度、手工工藝得不到進一步的改進,這些鞋子的市場競爭力還是非常有限。有一天大家淡忘了田玉這個人以后,這些鞋子怎么辦?田玉怎么辦?”大學生志愿者vivian說,自己最擔心的也是這種一哄而上的熱情有一天會變成一哄而散的遺忘。
“我們還是需要各行業(yè)的志愿者來幫助田玉。比如制鞋專家能定期給田玉提供一些指導和建議;網店達人能教會田玉獨立操作使用網絡平臺買賣鞋子等等,真正"授之以漁",讓她能獨立運用好這門技能。”
“殘酷的現(xiàn)實已經給了她終身的懲罰。在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準備重新生活時,還是多給她一些微笑和鼓勵吧。”
兩個星期前,田建黨向村里遞交了低保申請,但至今還沒有任何回音。田建黨說,老家還沒有社保,村里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都想趁年輕能干動活時拼命把養(yǎng)老錢攢下來,否則到了干不動活的年紀就只有靠子女養(yǎng)。
田建黨有三個子女,在田玉出事前,這個家庭在村子里就不算寬裕,因為最小的弟弟聾啞,并患有先天疾病,花費了好幾萬元錢,還是沒有治愈。“雖然以前也苦,但心里總是有底的。就想著大女兒,二女兒讀書出來,打一份好的工,結婚找個好丈夫,等她們的家庭好過了,我們老了也干不動的時候,她們能替我們多幫襯照顧點老三。” 田建黨告訴記者,他們家有近十畝地,種種糧食,打打零工,日子也還行。
但這樣“有底”的生活隨著田玉在富士康的縱身一跳,結束了。想到將來,田建黨常常感到沒著沒落的心慌。
當初富士康給田玉的“人道主義捐款”18萬元,除去還親友的借款、和到武漢去做康復治療的費用等,還剩下大約13萬元。田建黨說,剩下的錢不敢再輕易動,以后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田建黨說,他現(xiàn)在都沒工夫想自己以后如何養(yǎng)老,最愁的是,田玉和弟弟田小龍的后半輩子誰來照顧。“田志帆(二女兒)不可能兩個都照顧得到……她今后的負擔也挺重的。”
田志帆自從田玉出事后,一直輟學在家,為了方便照顧田玉,她和姐姐住同一間屋。記者問田志帆還想回學校讀書么她小聲說不想,說家里的事多,忙不過來。
陳遠忠曾告訴記者,他在田玉家的最大感受是,盡管田玉的事給家里每個人都帶來了負面影響,但家里沒有一個人為此埋怨過她。“這是一個淳樸善良的家庭,相互之間沒有抱怨、沒有指責。我常常在想,在這樣家庭下長大的孩子,怎么會產生這樣極端沖動的輕生念頭……也許等田玉更加成熟后,才能真正給大家答案。”
在眾多愛心人士通過各種渠道給田玉提供支持和幫助的同時,網上也傳來個別網友質疑的聲音為什么要幫一個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輕生者?
范承剛說,雖然這樣極端地結束自己的生命,田玉個人有很大的過錯。但這個社會、這個城市、這個企業(yè)是不是也應該反思,在這個小女孩奮身一跳時,是不是也有各自的原因。這些抱著各種美麗夢想來到城市的勞務工,最后帶著殘缺的身軀和消沉的意志離開,對于每個直接或間接享受他們勞動成果的“城市人”來說,都該帶著原罪的心理去關注他們,幫助他們。
陳遠忠說,他幫助田玉的原因很簡單,是因為她需要被幫助。“田玉跳樓輕生這個行為肯定是不對的。但希望大家不要因此而給她貼上標簽,認為她不值得幫助。人人都會犯錯,更何況一個當初不滿十七歲的孩子,殘酷的現(xiàn)實已經給了她終身的懲罰。在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準備重新生活時,還是多給她一些微笑和鼓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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