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鐮倉襯衫創始人貞末良雄：要幸福感，還是要規模？

　　三年前，那也是一個秋天，我在一次活動上聽到鐮倉創始人貞末良雄的演講，聽他說自己53歲創業，立志要做一個超高性價比的、永不倒閉的襯衫品牌，剛剛創業兩年遇到瓶頸的我，被老先生的創業精神感動了，瞬間就成了他的粉絲，回去寫了一篇爆款文章。
　　沒想到，三年后，也是秋天，我又見到了老先生，11月7日，鐮倉襯衫在上海嘉里中心的中國首家旗艦店開業（以下簡稱鐮倉中國首店），在他們的發布會上，我跟老爺子握手寒暄，他同事介紹我的時候，老爺子說，我記得你，我們以前在北京見過面。
　　近80歲的老爺子，記憶力這么好，三年前的一次匆忙謀面，竟然還記得。
　　三年后好不容易再見面，我豈能錯過專訪老爺子的機會，盡管開業的時候非常繁忙，但貞末先生還是抽出了時間，跟調皮電商聊了聊他的商業思想以及對中國市場的看法。
　　02
　　鐮倉中國首店開業的時間很特殊，26年前的11月7日，53歲的貞末良雄和妻子貞末民子，老驥伏櫪，在鐮倉一家便利店的二樓開了第一家店襯衫店，11月7日是他們創業的紀念日，在這個特殊的時間，在中國開出第一家店，這代表了鐮倉對中國市場的特殊情感。
　　其實，在10年前，鐮倉已經日本著名品牌但是還只在日本本土銷售的時候，就有他們的中國粉絲向鐮倉申請在中國出店，但是，貞末良雄斟酌之后回復說，如果不能在歐美取得成功，恐怕進入中國市場也不會被認可。
　　因為西裝襯衫發源于歐美，中國消費者會更傾向于認可歐美品牌，如果鐮倉能在歐美取得成功，才能得到中國消費者的認可。
　　所以，貞末良雄不顧大家的反對，毅然決然先進入紐約，聽起來，那時候近70歲的貞末老先生有點倔強，其實他心里有底，在進入紐約之前，他把自己的襯衫寄給跟自己合作的英國設計師，向對方征求意見，“您覺得我們這款襯衫，能在西方取得消費者的認可嗎？”
　　這位英國設計師也參加了鐮倉中國首店的開業發布會，他回顧說，當時看到貞末君寄來襯衫，大為驚訝，感嘆日本人在細節創新方面太強大了，襯衫的做工比西方品牌更細致，就告訴貞末君，你們在歐美領域，一定能取得成功。
　　有了英國設計師的鼓勵以及多個歐美朋友的幫忙，鐮倉在紐約麥迪遜大道的門店才得以開出來，因為，當時門店的房東一聽說是日本襯衫品牌來租門店，都不租給他們，認為他們不可能做好西裝襯衫，但事實證明，他們在第二年就實現了黑字（盈利），這是亞洲商務服裝品牌第一次在西方世界站穩腳跟！
　　隨后幾年，鐮倉在美國經營的順風順水，又在布林廣場開了第二家店，尤其是2017年，被美國版大眾點評yelp評為五星好評門店。
　　而最令貞末良雄欣慰的是，鐮倉在2019年被美國《GQ》雜志評選為最受歡迎的十款襯衫之一，并且在美國《GQ》網站上，列在第一位。
　　《GQ》是全球時裝界的風向標，我問他，你們是怎么獲得服裝節最高端平臺的認可與褒獎的？
　　結果貞末先生也不知道，他們并沒有與《GQ》接觸，也沒有提供樣衣給評委會試穿，實際上，是《GQ》的編輯們自己穿著之后，結合用戶反饋，給每一款入選的衣服打分，最后匯總分數而評選出來。
　　貞末良雄當年進入美國，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做世界第一的商務男裝，只有世界第一才是追求，這個第一，不是規模的第一，而是品質和口碑的第一。
　　在美國完成世界之巔的“認證”之后，又在中國市場通過電商試水兩年，貞末良雄終于決定要正式進入中國了。
　　這就是鐮倉中國首店誕生的大背景。
　　但是，雖然是首次專訪這位日本知名企業家，但我第一個問題，并不客氣。
　　03
　　現在的經濟形勢大家都很明白，GDP正在往下走，此時進入中國市場，是否面臨太大挑戰呢？或者說是否是一個不利時機呢？
　　貞末良雄說：其實我們26年前創業的時候，就是日本經濟崩潰的時候，那時候我的上一家公司是日本規模最大的襯衫品牌，可惜在經濟崩潰中破產了。
　　為了避免上一家公司的悲劇，貞末決定用SPA（供應鏈只連門店，沒有庫存）的新模式創業，大幅度降低價格，同時，把品質做到同等價位的最好水平。
　　經濟衰退期，大家都不在迷戀奢侈品，對品質也有了更好的理解（舒適健康才是好品質，大牌和流行不一定是好品質）；同時，經濟不景氣，女性也出來工作，他們提倡對奮斗的職場女性給予關愛（鐮倉最先起家的是女裝，后來才是男裝），做了22年家庭主婦的貞末良雄的妻子也成為創業者，這本身就很勵志。
　　所以，鐮倉在日本經濟衰退期逆流而上，一炮而紅。
　　現在，盡管是中國經濟的下行周期，但是其實正好契合了鐮倉的定位，經濟上行的時候，大家的財富在快速上漲，都追求大牌和流行，對于真正的服裝追求反而失焦；而沒錢的時候，你就會在意性價比了，也會回歸到新的消費理念：低調，舒適，健康。
　　這恰好是鐮倉的理念，同時，也恰好是這種理念，讓他們的模式可以抵抗經濟周期。
　　因為他們是沒有庫存的模式，生產多少賣多少，賣完就沒了，所以，就算是經濟下行周期，也不會有庫存；反之，很多服裝企業之所以倒掉，就是因為太在意規模，在經濟形勢好的時候，擴大生產，而到了經濟下行的時候，衣服賣不出去了，從而被庫存憋死。
　　04
　　鐮倉雖然很出名，但其實規模并不大，這幾年，我雖然知道他們在意用戶的口碑，對于規模反而不太在意，但是，還是想當面問一下貞末良雄，鐮倉的品質已經很優秀了，口碑很好，為什么不趁勢多開幾家店呢？如果放開加盟，整個中國一下子增加幾十家店鋪，規模增加好幾倍（鐮倉總共也就二十多家門店），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面對中國這么大的市場，落地就摸索兩年之久，為什么不加快腳步？難道您不想讓自己的企業做得更大一點？
　　我還沒有直接說能規模大了能賺更多錢，跟日本知名匠人談賺錢，太俗了。
　　不過貞末先生卻主動說到了錢，他說，企業規模做大了，賺了更多的利潤，然后呢？
　　如果顧客穿了你的衣服不幸福，如果供應商與各個合作伙伴不幸福，那做企業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規模最大了，必然就要工業化生產，但是，顧客穿著工業化批量生產的衣服真的能幸福嗎？能適合自己嗎？
　　中國人喜歡歐美品牌，但是現在的歐美品牌已經不是純正的歐美品牌，比如把工廠放到發展中國家，開展工業化生產。
　　鐮倉則不一樣，鐮倉襯衫是日本匠人的手工制作，連紐扣都是手工磨出來的，這種用心造出來的商品與工業化生產出來的商品，哪一個更能讓顧客獲得幸福感呢？
　　說到這里，我想起貞末給員工一次次強調的企業理念，也是他們創業之初就堅持的理念：支持每一個在職場或者即將在職場奮斗的人。
　　你看，一個服裝企業的理念不是說“創造流行”，“讓你有個性”，“不一樣的男人”之類的服裝搭配訴求，而是追求人生奮斗的語境中創造幸福感。
　　這個理念跟產品之間又有什么關聯呢？
　　職場奮斗已經很辛苦了，如果衣服還不合適就會更累，所以舒適感是他們商品的特點，為了做到舒適性，他們的領子都采用活芯縫紉，這樣系領帶的時候，脖子不會覺得緊；肩膀處采用立體縫紉，這樣既可以讓襯衫貼身又不會在身體轉動彎腰時勒到……他們有很多個細節，做起來非常麻煩，需要很高的技術人員才能做到，同樣的細節處理，只有幾千塊的大牌才會采用，但他們五六百的襯衫，卻采用這種技術，這就是為了給穿衣服的顧客創造幸福感付出的努力。
　　這些動作，是不可能工業化生產的，只能手工，這也是他們沒辦法做大規模的原因。
　　再說一個小細節，鐮倉在上海嘉里中心南館二層的中國首店面積有133平，對比很多中國品牌，這個面積不算大，但是對比他們在日本的店鋪面積，已經算很大的了，跟他們日本總店的面積不相上下，他們本來沒有打算找這么大的面積，因為上海的商場租金非常高，去年他們來上海找店鋪，我就寫到一篇爆款文章，上海商場的房租比美國紐約麥迪遜還貴。
　　既然租金這么貴，為什么還要找了這么大的面積呢？
　　因為他們在店鋪里增加了一個半開放式縫紉工坊，由日本技師坐鎮，為顧客修改褲口袖長，為啥非要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嘉里中心專門辟出一個修改衣服的地方呢？要知道，他們的衣服尺碼已經是最全的了，其他品牌一個碼，他們會有對應的兩個碼，比別的品牌復雜一倍！
　　但是還不夠，還是有一些顧客需要修改，他們在上海又找不到符合要求的工廠來滿足他們的技術要求，所以他們就專門開辟了這個縫紉工坊，請了日本技師坐鎮。
　　當然，同時也把日本少數店鋪才有的西裝與襯衫定制也引進來了。
　　為了顧客的幸福感，真是拼了啊。
　　05
　　不只是自己員工和顧客的幸福感，還有供應商合作伙伴的幸福感，也是貞末先生考慮的，鐮倉在中國有一個供應商講過一個故事，他跟貞末先生合作十幾年，每次都是貞末跟他說，聽說你們工人工資提高了，你給我的布料漲點價吧；聽說棉花減產了，布料也漲一點吧。
　　這讓供應商伙伴很不適應，從來都是客戶跟他砍價，貞末卻主動給他漲價，他推辭說，不用漲，這個價格我們還有利潤，“不行不行，還是要漲一點。”貞末很堅持。
　　你說在這種請看下，合作伙伴能不幸福嗎？能不把最有品質的布料給鐮倉嗎？
　　但是，即便給別人漲成本，卻不給商品漲價格，他們作為服裝品牌，在日本成本60%，比起動輒幾倍加價率的歐美品牌，低的可憐，到了中國，由于關稅和商場租金太高，才不得以相應提高，但即便如此，主打產品799元的200支襯衫的品質對應歐美品牌，至少2000，單純從支數上對比，就能看出性價比，至于縫紉技術，只有穿在身上才能感受到。
　　我采訪過幾百人，大多數人談的是效率方面的話題，我國企業在效率方面的確非常優秀；只有貞末良雄先生談企業要創造幸福感，我以前也以為可能只是企業的口號罷了，現在看來，26年來，他是始終如一的堅持這個理念，從企業機制上就決定了只能堅持這個理念，不能追求規模與高額利潤。
　　貞末良雄的話并不多，面對質疑和一遍又一遍的詢問，也沒有滔滔不絕的辯論，就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不鋪陳，不渲染，如果不是對他們做功課，很多話都理解不了，但那句話又很樸實，樸實到“難道這還用解釋嗎？”
　　是啊，企業要給顧客創造幸福感，這件事還用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