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春“墜亡”之謎

　　浙商省外投資遭遇人財兩空。黃興榮在北京大興區耗資8000多萬元投資專業市場，卻被當地鎮政府以“非法占用農耕地”罪名刑拘，廠房一夕之間被強制拆除。其妻王向春赴京處理該事之時，卻在派出所內蹊蹺“墜亡”。

　　2011年4月30日晚，浙江溫州樂清人王向春坐上9點的航班飛抵北京，然后再也沒能歸來。

　　當日上午，王向春的丈夫黃興榮被北京大興區公安分局以涉嫌非法占用農用地罪被刑拘，王向春為此事連夜趕到1965公里之外的北京。在此之前，她長居溫州，甚少過問公司的事情。

　　5月11日上午凌晨6點，天猶未亮，在北京焦灼難寢的王向春和一些早起的商戶即看到了一批人向其北京市大興區青云店鎮的建材城趕來，“大概有五六百人左右”，一名商戶回憶。

　　10余輛鏟車和挖掘機很快肢解了二期批發城，9座嶄新的連體房屋在3個小時內被迅速拆遷一空，徒留斷垣遍地。

　　意外墜亡？

　　公司保安徐成吾是第一個沖出來的，隨后另外十幾個保安也跟了上去，但立刻被勢力懸殊的對方制服。

　　王向春很快被幾名人員拖拽上了一輛汽車，強行送至青云店鎮中心衛生院。當時王的手機尚能聯絡，途中她給在北京讀大二的兒子黃冰傲打了一個電話，稱衛生院打算強行給她注射鎮定劑。

　　王向春曾經是護士，她在電話里向兒子嘲弄了一下對方的無知和粗暴。拆遷結束之后，在中心衛生院被滯留5個多小時的王向春，才被放行。

　　5月11日下午1點多，王向春以非法拘禁為由前往青云店鎮派出所報案，黃冰傲因為陪同一名《新京報》的記者采訪強拆之事，并未跟隨母親前去。黃冰傲的堂哥黃建生因為被毆打在另一個審訊室做筆錄。

　　家屬以后拿到的監控錄像顯示，盡管青云店鎮派出所要求王向春“盡快趕至”，以至于王向春午飯都尚未來得及吃，但事實上，直到下午2點半之后，青云店鎮派出所才給王向春正式進行筆錄。這一筆錄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隨后青云店鎮派出所以涉及刑事為由，要求王向春繼續等待大興區公安局分局刑警隊刑警過來。

　　刑警隊趕到之后，筆錄繼續進行，過程中王向春語氣平靜，思路清楚，“未見任何情緒波動”。下午5點半左右，王的筆錄提取完畢，但派出所民警卻要求其繼續等候。

　　5月11日5點51分，王向春接到其妹王盾打來的一個電話，得知妹夫盧軍將于晚間10點多到北京，王向春便對她說，自己將和兒子同去接機，讓王盾把航班號和航站樓號發過來。

　　以為事畢的王向春隨即給黃冰傲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的筆錄即將結束。在等候期間，黃建生曾給王向春送去了一瓶礦泉水，看到王向春因為疲倦，趴在桌上休息。

黃冰傲與母親王向春通過電話10分鐘之后，到達青云鎮派出所，并將車停在派出所門外的104國道，隨后又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在門外等候。但是王向春在打算離開派出所的時候，卻被一名工作人員意外堵了回來。

　　感到憤怒的王向春向坐在門口的民警質問：“為何不讓自己走？”民警冷淡地回答：“鎮里領導不讓走。”監控錄像顯示，當時走廊里一直有鎮政府人員在來回走動。

　　下午6點51分，靜等了半個小時的王向春再度走出詢問室，在走廊里與一人發生一次爭執，之后王向春回到詢問室，開始大哭。中途一位民警進去，勸慰了幾句之后，退了出來。爾后王向春給二妹王向紅打了最后一個電話。但因為王向紅將手機丟在了賓館，最終沒有能夠接到這個來電。這讓王的家屬深以為憾，“我們都不知道，她最后想說什么。”

　　臨近傍晚7點時，王向春第三次離開刑偵室，此時再無任何人阻攔。錄像顯示，她前往了隔壁的辦公樓。據值班民警事后回憶，王向春稱自己是去隔壁上洗手間，隔壁辦公室一樓設有一間。在王向春進入大樓之后不久，兩名人員進入了辦公樓。人員身份至今未知。然而，王向春的行動就此嘎然而止，從監控錄像僅可以看見她墜地的最后景象—這位身形單薄的女人背向后仰倒去，臀部著地，鞋子被甩飛在一旁。刑偵室最后發生了什么？王向春進入辦公樓之后的幾分鐘，又發生了什么？目前一切皆成謎。

　　即使看到救護車開入派出所，當時坐在派出所門外車內的黃冰傲仍未有太多警覺。10分鐘之后，救護燈大亮，他才意識到“可能出了問題”。焦急之下的黃冰傲給堂哥黃建生打了一個電話，要求去看看母親怎么樣，黃建生在刑偵室內卻發現沒人在。兩個人隨即打算跟隨救護車前往醫院，但是被三輛汽車堵在門口。

　　“我的一輛車停在院子里，三輛車迅速同時包抄過來。”黃冰傲回憶。在僵持了數分鐘之后，一個民警走過來將另外的車輛勸離，他們才得以離開。

　　獲知王向春墜樓之后，一名工作人員撥通了急救電話。青云店鎮中心衛生院的救護車于7點15分左右抵達事發現場，在進行現場檢查之時，救護人員發現，王向春已“意識喪失，瞳孔散大，頸動脈搏動喪失，呼吸、心跳停止”，王向春第二次被送往青云店鎮中心衛生院。

　　“左枕部可及一4.0cm×6.0cm的皮下血腫，右上臂可見皮膚挫傷”，護士李倩在搶救記錄寫道。5月11日晚9點45分，經過2小時25分鐘搶救之后，王向春仍無生命體征，被宣布臨床死亡。

　　主治醫師是肖準，在醫治過程中，大興區醫院內科主任曹樹軍主任醫師和王金波副主任曾對此進行了會診，發現她“呼吸異常回音，胸腔積液(血？)”，報告中的語焉不詳來自于醫生的猜測，因為這家鎮衛生院并無任何可以檢測的設備。

　　而在搶救的這一段時間里，聞訊而來的家屬被眾多身佩鎮政府工作牌的人員包圍，并告訴不得入內探望，理由是謹防他們鬧事。黃冰傲的一名同行好友稱，“每個家屬身邊均有五六人緊隨左右，無法抽身”。晚上10點多左右，家屬們被強行帶入附近的紫禁山莊“軟禁”。直系家屬被關押在獨立封閉房間內，相互之間無法交談。

　　5月13號下午，在軟禁16個小時之后，大興區刑偵大隊才給黃冰傲消息，通知王向春已死亡。第二天下午，尚在刑拘的黃興榮被告知妻子離世的消息，同時被予以取保候審。

　　5月16日，黃冰傲終于在大興區司法鑒定中心見到了躺在冰柜中的母親，但僅僅看到頭部，即被工作人員迅速勸離。悲痛決絕的家屬在門外哭到暈厥。此時距離事發已整整4天。

　　5月14日，大興區公安分局根據第一次尸檢結果，給出“高墜死亡”的結論。

　　293畝土地

　　禍端起自于293畝土地。2005年，黃興榮以每畝5000元的價格向北京四方誠信工貿有限公司租下這批久被閑置的土地，約定租期為28年，租金逐年增加。

　　該土地位于北京市大興區南六環外青云店鎮，去河北僅40公里。該土地原為曹村集體用地。這片荒地曾被曹村征作建立農機學校，當時土地性質被轉為養殖用地。但經歷了漫長的兩年時間之后，因缺乏資金等問題，曹村僅僅在土地四周建起紅色磚墻，此后再無施建舉動。

　　當時在江蘇無錫從事商業地產的黃興榮獲知了該土地閑置消息，前往青云店鎮。在進入之初，黃興榮曾對該土地性質提出質疑，但當時曹村村主任與青云鎮原鎮長張帆曾允諾，可出面協調土地性質轉變。

　　隨后黃興榮在當地注冊成立北京國凱騰達投資有限公司，并領取了營業執照。營業執照范圍包括建材、投資等。2009年之后，黃興榮在原基礎上進行土地平整，并建立了南大紅門建材批發城，一期占地面積為18000平方米，投入金額在6000萬元左右。一期竣工之后，鎮政府曾要求對建筑安全進行鑒定，隨后由政府委托鑒定機構對房屋質量進行鑒定驗收，并被鑒定為“合格”。

　　2008年開始，北京市政府對于投資城南的計劃力度加大，城南地價隨之水漲船高。青云店鎮原副鎮長調離之后，新任鎮委書記閻德強曾要求以2000萬元價格對該土地予以回購。

　　“但僅一期投入就超過了6000多萬元，怎樣都是虧損的。”黃興榮拒絕了這一提議。但此后，土地風波開始綿延不斷，青云店鎮堅持認為，建材城屬于“違章建筑”。

　　2010年8月，北京騰達在爭議中建起二期商鋪。此后黃興榮與當地鎮政府一直處于僵持狀態。2011年4月25日，北京大興區舊宮鎮南小街一民居內發生火災，引起北京市領導震怒，要求清理轄區內所有違規建筑。黃興榮的南大紅門建材城首當其中，被青云店鎮列為重點違章建筑，勒令拆除。

　　黃興榮拒絕搬離。4月30日，黃被大興區公安分局以“涉嫌非法占用農用地”罪名拘留，5月9日被正式逮捕。

　　5月11日凌晨6點，未曾有任何書面通知，穿著統一深藍色制服和配有鎮政府統一工作牌的五六百名人員進入建材城，隨即熟練拆除建材城內全部監控錄像設施。而進駐商戶的監控器有的因為沒有被發現，得以錄下了當時拆遷的全部景象。

　　事發之后

　　法醫報告中的“頸部有青紫傷痕”和身上散見的其余傷痕，均證明死者之前有纏斗痕跡。同時，王向春墜樓之后未見任何血跡，家屬們堅持認為，在墜樓之前，王向春便已經死亡。

　　王向春的幾個姐妹怎么也難以相信王向春會自殺：“生前如此溫順堅韌的人，會選擇這樣極端方式輕生？”何況之前王向春曾答應妹妹王盾去接機，她明明知道兒子在外面等她。

　　黃興榮曾在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趙崎龍陪同下，前往鎮衛生院，要求調閱入院記錄復印件。當時，二人未至醫院，即有大批人員守候在那里，黃興榮一度懷疑手機被監聽。衛生院態度十分謹慎，稱必須得到鎮政府領導同意方可將入院記錄給予家屬。

　　家屬要求警方告知與王向春爭執者和跟入樓人的切實身份，但均被拒絕，警方聲稱“將會緩慢告知調查結果”。同時，公安局聲稱，王向春墜樓窗口在二樓，但這一區域未安裝任何監控錄像，因此難以獲知最后境況。

　　面對諸多疑問，警方的解釋未能說服死者家屬，家屬要求公安機關委托獨立司法鑒定機構進行尸體解剖。

　　在家屬憤怒的詰問之下，大興區政府態度開始漸趨緩和。政府方稱一切可以斟酌商量，但是要求家屬簽字，將“尸體盡快火化”；而家屬則堅持等尸檢報告出來之后再做商議。對于強拆的具體賠償問題和處理則在進一步協商之中。

　　事發一個月之后，青云店鎮四處懸掛“違章建筑必須拆除”，“違章建筑禍國殃民”等紅色橫幅。在《浙商》記者前往青云店鎮鎮政府采訪期間，被一名宣傳部門人員攔截，對方拒絕對此發表任何回應。

　　黃氏父子在事件發生之后，住宿在遠離大興區青云店鎮的一家酒店之內，因為“擔心不夠安全”。6月23日上午，北京市大興區相關負責人前往浙江溫州和杭州，向浙江省政府和溫州市政府通報了這一事件，但稱“仍未對此進行具體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