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稅店們，你們的競爭對手正在深圳崛起

華燈初上，深圳華強北依舊熱鬧，尤其是明通化妝品市場周圍車水馬龍，大包小包進進出出的人們，川流不息。

明通化妝品市場，其實就是此前的明通數碼城，如今這個招牌還保留在大樓的另一側，只是正面改成了明通化妝品市場。

明通與華聯發大廈之間是條無名小巷，汽車、摩托車、堆滿貨的小推車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擠成一團。化妝品市場西門入口斜坡上，兩個趿著夾腳拖鞋的黑衣男子，正費力將一板車的紙箱和塑料泡膜推到門口，狹小的梯道不斷有人從他們身邊側身穿過，外賣小哥拎著一摞快餐盒跑著，嘴里大叫“讓一讓，讓一讓……”從里面出來一位姑娘差點與小哥撞了個滿懷，因為她拖著行李箱閃躲不及。

這樣的場景，在明通東西南北四個門口時有發生。走進化妝品市場，你會發現里面人更多更擁擠。從下午到晚上，夜越深，這里的人流量反而越大，晚上九、十點仍擠得像節假日的景點一樣，直到深夜一兩點才消停。

凌晨時分，化妝品市場是安靜了，圍繞著市場開設的多個快遞物流站點，又開始熱鬧起來，近百萬件包裹紛紛被裝運上車，運往全國各地。

你能想象嗎？每天從明通運往全國各地的近百萬件包裹里，很多裝的不是電子產品，而是免稅化妝品。保守估計，如果每件包裹價值一百元，則每日送出的包裹價值至少1億元，而這只是明通占比不大的業務量，更多免稅化妝品在此地線上交易，然后從香港等海外點直接發貨送往全國。

中免、珠免、中出服和王府井們將如何面對？

新產業新生態

明通化妝品市場A座是棟老樓，共六層，一至四層密密麻麻排滿了大小不一的店鋪。從下午一點多開始，店鋪陸續開門，人流量也逐步加大，到了下午四五點，每家店鋪開始人潮涌動，幾臺扶手電梯上也站滿了穿梭人群。越夜越多人，大家看起來行色匆匆，手上大多拎著黑色塑料袋，有的則拖著行李箱，有21吋，26吋、也有32吋的。這些人在不同的店鋪之間詢價，拿貨。

其中一人，叫竇亮。一身汗衫、短褲，背著一包，手拎一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竇亮的打扮，是數以百計代買者的經典裝束。

“有沒有蘭蔻粉水？”竇亮小跑著到了三樓一家美妝店大澄國際門口問，老板給了肯定的回答，竇亮看看手機，又問“CPB長管呢？什么價格？”微信上交流了一下，竇亮拿好所需的化妝品裝進黑袋，付款，又趕去下一個美妝店。手機上的購物清單，還長著呢。

輾轉在不同樓層店鋪之間跑腿買貨的同時，竇亮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聊起了他的工作。竇亮說他在附近工作，順便過來幫忙跑腿，他的主顧都是些代購或微商，由主顧確定他去哪家店拿什么貨。對他來說，這只是個新近接到的兼職，每單掙個幾十塊，每天有幾單夠他多點生活費罷了。“其實我剛開始干這行，7月份才來的，聽說就是這幾個月，需求突然就大起來。”

“他們才是專業的。”竇亮指著那些拖著行李箱的人。循著竇亮的手指，記者與門口一位拖著29吋行李箱的7旬老婦人攀談起來。這位何女士自稱是幫忙看行李的，她女兒正在明通掃貨。據何女士透露，她們來自湖南邵陽，她女兒在網上開了家化妝品店，現在是來進貨的。她們隔一段時間會來進一次貨，所以得帶大箱子來裝。

也有些拖著行李箱的人并非開店的店主，而是純粹的代購。小吳告訴記者，這幾個月因為疫情出不去，她被迫改從明通進貨，“聽說品質是有保障的，也都是韓國進來的免稅品”。小吳表示，她這次來觀察了解店鋪情況，希望找到幾個合作得好的店鋪，以后可以為她長期穩定地提供貨源，包括提供購物小票和負責所有清關手續。“這里的水也挺深的，還是得多看多了解。”小吳道。

完成掃貨后，小吳在明通周圍找了一家快遞點將包裹寄出。記者看到，圍繞著明通，粗粗一數有十多家快遞物流店面，除了中通、申通等四通一達知名快遞公司外，還有恒邦億達國際物流、快運通物流、聯運通物流等多家物流企業也在明通設點。快運通物流的經理告訴記者，華強北區域原本就是電子集散地，網購量巨大，因此有眾多快遞物流公司布點于此。這兩年，因為明通數碼城轉型為化妝品市場，當地眾多快遞物流點的發件主力，漸漸從數碼電子類，變成化妝品類。

記者從一家不愿透露公司名稱的通達系快遞公司內部了解到，該公司在明通網點每天的發貨量在20萬至30萬件，其中相當比例是化妝品。申通快遞在明通網點的數據也頗為可觀，該公司負責人透露整個華強北每天出貨量在30多萬件，而單單是明通就有10多萬件，他還透露該數據較去年同期增長了30%-40%。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幾番打聽，都無法獲得整個明通市場每日的快遞物流發貨量數據，有快遞員粗略估計，每日出貨量在百萬件左右。“這是非常粗的數據，可能高估了，也可能低估了，因為很多化妝品走的是公路物流，每件量很大也說不定。”

即使以百萬件粗略估計，每個包裹最低貨值也有100元以上，則明通每日出貨價值至少在一億元以上。那么一個月就有30億元，一年就有360億元。

可以對照的是，9月11日，海口海關公布了離島免稅新政實施兩個月的業績，離島免稅購物金額55.8億元、件數612.2萬件、旅客83.2萬人次，同比分別增長221.9%、147.3%、54.8%。其中化妝品購買量值均居首位。化妝品購買數量為509.2萬件，購買金額達27.7億元。

免稅品產業鏈正在形成

“這一類是一般貿易，量不是很大。”深圳明通商業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林旭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他所在公司是明通化妝品市場的管理方。

據悉，一般貿易指的是在國內有進出口經營權的企業所做的單邊貿易，他們很多貨是存放在明通五六樓倉庫里的現貨，已經完成清關手續，可以進行即時性交易。

記者了解到，明通里更多的商鋪是香港免稅店或品牌店的境內展示店，或是做全球購的電商專柜。后兩者的貨，并不在明通或者深圳，而是在香港或國內口岸保稅倉。只有在柜臺線下交易，或者直接線上交易完成后，貨品才會從香港或保稅倉發出，送達消費者手中。“今年疫情嚴重影響了出境市場，大家連香港也去不了了，所以大量在香港做美妝免稅品的老板來明通開店。”明通內部工作人員解釋稱，還有一些美妝品牌商也在此設點，對接代購和微商，尋求擴展新銷售渠道。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了解到，明通化妝品市場目前分A、B兩棟樓，A座是老數碼城，B座是桑達大廈，原先也是做數碼電子類交易，今年才改造成為美妝城，6月份剛剛對外營業。兩棟樓的美妝店鋪目前有2500家，百分之八九十已經招租出去，尤其是A座，幾乎已無店鋪，火爆異常。

A座一至四層，除了四樓還存有少量電子產品商鋪，其余鋪位幾乎都被改建成美妝店鋪，每家面積大小不一，小的只有三四平米，大的可有二三十平米，每家柜臺擺滿自己的主打化妝品，琳瑯滿目。據悉大部分商鋪只做一條線，比如歐美、韓妝、日貨、泰貨、香水、小樣等。因為每個品類都需龐大的資金鏈和人力物力支持。

據了解，歐美線主要有雅詩蘭黛、蘭蔻、萊珀妮、科顏氏、馥蕾詩等。日貨則從SK2、CPB、IPSA到中低端線產品都有。韓妝有韓后、雪花秀、AHC等，也會有些國內少見的新品牌或面膜之類。泰貨其實是泰國雜貨，從化妝品面膜到日用品。商鋪大多也會賣香水，香水品牌從奢侈到平價均有，迪奧、范思哲、TOMFORD、香奈兒、寶格麗、巴寶莉……還有專門出小樣的商鋪，跟去品牌專柜拿的試用裝小樣一樣。

記者發現，有些品類似乎是爆款，多個店鋪都會有該化妝品銷售，比如Lamer經典面霜、雅詩蘭黛小棕瓶。專賣店60ml的lamer經典面霜售價是2680元/瓶，記者在明通多個檔口詢價，價格從1180元到1280元不等，差價波動不大，但價格均比專賣店便宜一半以上。蘭蔻粉水也是如此，400ml的粉水專賣店售價是420元，在明通的普遍價格只有200元。

這樣的價格與國內免稅店相比又如何？記者從日上免稅店了解到，60ml的lamer經典面霜價格為1869元，目前有單件87折，兩件以上83折優惠，算下來仍需要1551-1626元。而蘭蔻粉水在免稅店的價格是273元，目前可以打85折，算下來買入價為232元，比起明通的售價仍是貴了點。

日上免稅店的售價，幾乎已是國內免稅品中最低價格了。明通市場的化妝品價格為何還能比國內免稅店便宜？

“我們這里有泰國免稅店、歐洲免稅店、海南免稅店的貨，但是更多的是來自韓國免稅店的，韓免最便宜。”一家美妝店鋪老板一語道破天機，他透露自己的貨品就是來自韓國免稅店，目前疫情影響，韓國免稅店的貨物賣不出去，拼命傾銷，所以價格很低。

韓國第二大免稅運營商樂天免稅中國區工作人員向記者證實了明通市場有大量來自韓國的免稅化妝品。他坦承受疫情影響，大量游客和代購都沒法出境，導致韓國免稅店銷售額急劇下跌，為了解決庫存，韓國免稅店默許大量中間商通過香港向內地銷售自己的庫存，明通化妝品市場是其中一條重要渠道。國內有大量微商和代購，甚至部分電商平臺，通過明通市場承接韓免化妝品，轉售至自己平臺的客戶群，由此完成一系列境外免稅品入華銷售全過程。

“疫情前這條產業鏈就存在了，只不過現在更加完備，作用更加凸顯。”該工作人員透露，韓國免稅店的策略應該已經奏效，據7月份的一篇韓國報道指出，盡管目前入店人數下跌60%，但人均客單價大幅增長180%-200%。因此，有可能今年韓國免稅店的出貨量會比去年還高。

“明通美妝事實上已經是國內最大的免稅品分銷中心。”一位不愿具名的免稅行業資深人士向21世紀經濟報道透露，明通美妝的主要來源是各地免稅化妝品，通過批發轉運的形式進入到香港（因為香港是免稅港），再經過清關或水客走私的形式進入內地，明通再聚合將這些商品供給代購以及其他渠道。“目前合法與非法的方式都存在，有些通過正常清關的方式進入，有些則是非法走私。”

最近，拱北海關聯合珠海市公安局破獲一起“水客”團伙走私高價值貨物案，抓獲犯罪嫌疑人并采取刑事強制措施43人，查封存儲私貨倉庫2個，查扣涉嫌走私入境的化妝品、保健品及舊筆記本電腦等約45噸，初估該案案值約10億元。

按照警方公布的信息，涉案走私團伙通過即時通訊軟件等網絡平臺承攬境內貨主訂單，將貨主自境外供應商處購買的化妝品、食品、電子產品、寵物用品等，發貨至走私團伙在香港設立的倉庫，再以船運方式運到澳門進行集中派貨，隨后通過組織“水客”采用“螞蟻搬家”方式，經口岸走私進境。貨物入境后，通過快遞方式迅速交付境內貨主，貨主進行銷售牟利。

“明通里的化妝品，有些很可能是有類似渠道入場。”上述免稅行業資深人士表示，免稅品離開免稅店之后，名義上已經變成了“二手商品”，所以這種流入除了走私渠道之外，并不違法。但是對于品牌管理來說，是品牌很希望嚴厲管控的范圍。另外低價的免稅品入關之后，因為價格低，對于傳統渠道有很大的沖擊，對于品牌在中國的傳統銷售，以及關稅收取都有很大的影響。

記者了解到，疫情的發生，反倒讓明通的生意愈發火爆，大量店鋪是在疫情后成立，熱門鋪位一鋪難求，轉讓費竟高達百萬。這種免稅分銷中心是否只是疫情產物，一旦疫情結束，各國恢復國際旅行，明通的免稅化妝品生意還做不做得了？

“不會，這個產業鏈已經形成了。”上述樂天中國的工作人員認為，即便將來其他國家旅游、代購渠道開放，這種批發市場渠道仍舊會保留，作為免稅店傾銷庫存的重要一環。

“杰西卡的秘密”首席執行官王猛也向記者表示，明通市場的主要貨源是韓國，韓國免稅市場一向以價格低出名，所以對于國內免稅系統來說，會帶來一定的價格壓力。其主要壓力，還是給國內傳統市場的壓力。他認為，國內免稅店必須打起精神思考，如何應對這樣的免稅批發市場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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