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新紅樓”品鑒服飾文化

　　華 梅

　　天津師范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院長、教授、師大華梅文化學會會員。

　　中國的服飾文化源遠流長，古典名著《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可以說是一個服飾設計和審美大師，他筆下人物的服飾就具有展示人物性格魅力的奇妙效果。《紅樓夢》中的服飾文化，歷來引得眾多服裝人士爭相品評。在“新紅樓”熱播之際，本報也請來了國內著名的服飾文化研究學者華梅，帶我們一同探尋“紅樓”中的服飾文化。

　　記者：《紅樓夢》是以“四大家族”興衰為線索，所以其中提到的服飾多為“貴族服飾”，這是否可以代表當時社會的整體、普遍服飾文化?

　　華梅：無論是中國的封建社會，還是西方的君主制，代表一個時代一個國家服飾文化整體的始終是中產階級以上人士的服飾。因為統治者以及貴族乃至平民中的富有者才有財力置辦服飾，而且這些人有更多的社會活動需求，禮儀需要服飾規范;并可在此基礎上追求新款與奢華。重體力勞動者的服飾一般經歷幾個朝代都變化不大，如短打扮、斗笠、布鞋或草鞋等，所謂“短褐不完”是古代窮苦百姓服飾的普遍寫照。

　　記者：一般認為《紅樓夢》寫的是明朝的故事，而作者曹雪芹是清朝的人。“紅樓”被搬上屏幕(銀幕)，人物該穿哪個朝代的服飾，就一直是大家所關心的問題。對于這一問題您是如何看的?

　　華梅：曹雪芹生于1715年，正值清康熙末年，生活于雍正至乾隆二十八年或二十九年，屬于清代前期，他祖輩入了多爾袞屬下的滿洲正白旗，但他又是飽讀詩書的漢軍旗后生，不同于一般滿族八旗子弟。書中屢屢提到《西廂記》，即可看到曹氏受漢文化影響很大，因此對漢文學藝術印象很深。由于康雍年間文字禁錮嚴厲，凡關于明、朱、漢的字樣，不許在書中出現，故曹雪芹把故事背景前移。清代畫家改琦《紅樓夢圖詠》中將黛玉和尤三姐都畫成宋明甚至于有唐代圓領袍性質的漢族服飾形象。實際上，如果仔細讀《紅樓夢》，其中服飾還是以清代為主，如林黛玉初至榮國府，見到王熙鳳的穿著時：“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這里都避開了典型滿族女服的標志性裝飾，如達拉翅和花盤底旗鞋等，也沒提滿女愛圍的小圍巾。從專業上不難發現，“襖”和“褂”都是清代人的服裝，“洋緞”和“洋縐”也是清代人慣用的說法。尤其是寶蟾“穿一件琵琶襟小緊身”，這琵琶襟是典型的滿服。

　　其他服飾也以清代為主，我們可以對照清代人文康開宗明義寫清代事的《兒女英雄傳》。如黛玉穿的“描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在《兒女英雄傳》中十三妹也穿著“大紅香羊皮挖云實納的平底小靴子。”史湘云穿著“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燒大褂子”，《兒女英雄傳》中鄧九公也穿著“草上霜吊混膁的里外發燒馬褂兒”。“里外發燒”皮衣曾在乾隆、嘉慶年間流行。

　　曹氏深受傳統文學藝術作品的影響，加上有故意避開本朝的意識，強調“真事隱去，假語封存”，這就使書中人物服飾的時代特征多了一些模糊性。如盡量不寫足服，這一點區別于明清其他小說。曹雪芹描繪服飾形象，經常是從頭寫到裙，只在很少的地方寫到鞋的式樣，如第六十五回中，寫尤三姐“松挽著頭發，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并……”金蓮應是漢族女子纏足的形象，可是“襖”與“褲”相配又是滿族女子服裝，這還與清代前期的“十從十不從”有關。明代遺臣金之俊與清統治者達到的不成文的協議中有“老從少不從，生從死不從，官從隸不從，儒從而優伶不從……”，都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漢族服飾文化的精華，清前期漢女還穿明代漢裝是正常的，可是滿漢雜居又使服飾必然互受影響。{page_break}

　　再如寶玉著裝多次出現“箭袖”，第十五回中“戴著束發銀冠，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第十九回中“穿著大紅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紫金冠、銀冠等多為宋明富貴人家年輕男子首服，《西游記》中猴王即頭戴紫金冠，是典型的漢文化產物，可是箭袖絕對是滿族衣服，又稱馬蹄袖，既可護手背，又不耽誤搭弓射箭……總之《紅樓夢》服飾應是清代初年式樣，又夾雜了一些作者的有意回避與藝術處理。

　　記者：李少紅的新版紅樓在演員服裝方面，更多地偏向了“戲服”，如戲劇中才會出現的“銅錢頭”等等，很多觀眾認為過于夸張和戲劇化，對此您怎么看?

　　華梅：新版電視劇《紅樓夢》我沒仔細看，但所謂定妝照，給我的感覺是很不嚴肅，因為這些年來影視劇總愛戲說，因此我根本就不想評論。

　　記者：您能否談一下王扶林版《紅樓夢》與李少紅版《紅樓夢》在服裝造型方面有哪些明顯差異，對其進行一個分析比較?

　　華梅：王扶林版《紅樓夢》比較貼近原著，只是個別演員演不出原著人物的心理世界和外顯氣質，服飾還是合理的。李少紅版《紅樓夢》編劇主觀意識太濃，看上去與《紅樓夢》原著沒有什么關系。

　　記者：曹雪芹《紅樓夢》原著在我國服飾文化史上的價值是什么?《紅樓夢》中提及的服飾文化素材，對于我們現代服裝設計有哪些借鑒價值?

　　華梅：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刻畫的服飾，主要為“主子”與“丫環”兩大類，屬于中國封建后期官宦人家內宅服飾特征，我們要想從這部名著中汲取民族文化元素，或說找出今日可借鑒之處，我想應該是服飾工藝。曹雪芹談款式不多，但是談質料與工藝，如“刻絲”、“縷金”、“攢珠”等很多，關于服飾顏色搭配也很講究，如第三十五回中寶釵打絡子時說：“若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等我想個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拈上，打成絡子，這才好看。”這就是中國服飾文化的學問，有很多值得我們今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