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拉客的經濟學

　　上周日，從合肥到南京，下公交車時，聽到一個中年婦女在高聲呼叫有沒有去南京的，以往很多次在車站外見到這種拉客的，這次本也不想搭理，但是那個中年婦女的隨后一句話打動了我，“車站票價42，這里35。”我心想下午沒事，就喊住了她，她對我說：“跟我來。”

　　我隨她穿過一條馬路，在長途汽車站出口前的一個街角停住，經過車站門口時，她指著一輛車告訴我，就是那輛車，那輛車2：40分發車，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就等著。

　　等車的間隙，那中年婦女熟練在地上鋪開一張報紙，讓我坐下，閑著無聊，我便和她閑談起來，她說起了很多關于學問在其中。

　　為什么會存在這個行業?

　　閑聊的第一句，我就問她和車老板有什么關系?

　　她告訴我，她們是獨立的一個個體存在，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無業或者下崗工人，她們和車老板沒有關系，只是為車老板拉客罷了，拉到一個客人，給予一定的提成。提成按照乘車價格不等，比如合肥到南京的，一個客人給2塊錢提成，合肥到溫州的就多了，能給40-60塊，乘車價格越高，提成就越高。她們不是為固定那一、兩個車老板服務，而是遇到什么樣客人，提供什么樣的路線，當然，也不是全線通殺。

　　她說的提成讓我很感興趣，那我隨后就問她：“車老板和車站是怎樣分成的?”

　　她回答說：“如果從車站買票的話，車站收取15%。”

　　我算了算，“如果是這樣的話，車老板請你們拉客不劃算啊。你看，很簡單，如果從車站賣票，車老板的所得是：42-42×15%=35.7，而如果請你們拉客得話，車老板得收入是：35-2=33，這樣車老板不是虧了么?”

　　她笑了笑，對我搖搖頭，回答我說，“你是不了解這個行業啊。雖然車站名義上只分成15%，但是這是有帳期的，一般是一個月或者幾個月結款，有時還拖欠，所以，車老板是拿不到現錢的;而且，車站常常還會扣除各種費用，稅費，罰款等等，車老板拿到手上的，是不到85%的。你想想，車老板拿不到現錢，平時又有各種油、費、車輛維護等開支，他們當然愿意拉這些車站外直接上車的人了，因為拿到的是現錢嘛。”

　　“哦!”我大悟。

　　拉客人的甘苦

　　我接著問了一個我很關心的問題，你們一個月收入多少?

　　她略有些自豪的回答我說，淡季一般每天能收入20-30塊，旺季每天能達到50-60，甚至更高。

　　我恭維了她一句，“嘿，你們比這個城市一般打工的收入還高啊。”

　　她說：“是啊，一般9月到12月是旺季，其他的都是淡季，象現在，就是淡季，一天也就只能拉一些合肥到南京的客人，如果碰巧能夠拉到一個去溫州的，或者更遠的，就走運了。象她昨天，就拉到了一個去溫州的，從公交車上下來，她打車把這個人送到了合肥東站的去溫州的車上，打車費花了10塊，車老板給她50塊，她凈賺了40塊。那個乘車的客人也很高興，合肥到溫州車站票價是280多，直接去坐車只要180多，省了將近100塊。”

　　我繼續問她：“那淡季旺季是憑什么區分的呢?”

　　她告訴我說：“主要是天氣，你想啊，大熱天和大冬天的，誰愿意和你在外面馬路上等車啊，就算在外面坐車便宜幾塊錢，但是人家愿意多花些錢在車站里面舒舒服服等車啊。還有，春節、黃金周等坐車人多的時候也是淡季，車站里面就坐滿了，直接上車都沒有位置了。”

　　我感嘆說：“你們也不容易啊，日曬雨淋的。”

　　她回答說，這些還好了，其他她們最怕的，還是車站來抓她們。車站經常來抓，一旦抓住，就把你身上所有的錢拿走，如果有手機，也拿走，讓你帶錢來贖。

　　這時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車站什么人來抓?他們有什么權利抓人?

　　她苦笑著說：“憑什么抓，因為他們受損失了啊。車站稽查隊沒事就開車出來溜一圈，抓了幾個，幾百塊錢就到手了。他們狠著呢。”

　　我又問呢一個愚蠢的問題，他們怎么知道你是拉客的?

　　她很詫異。“當然知道了，一看樣子就知道。”

　　這回我明白了，“就跟你們一看我，就知道我是要坐長途車的一樣?”

　　她說：“對。”

　　關于職業道德

　　這是一個很好心的中年大嬸，閑談中間，她數次提醒我乘車或者走路時候，要注意我肩膀上挎著的包。

　　“車站附件小偷很多，”她說，并拿著手里的那把雨傘，把手伸進去比劃，

　　“小偷一般都拿把這樣的雨傘，把一跟長的夾子放到里面，在你下車或者上車時候，就假裝在你邊上蹭，用雨傘擋著，然后用雨傘里面的夾子把你的包拉開，錢包夾走。他們都很厲害的，一看就知道你的包里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我問她：“象你們這樣拉客的，有沒有同時也是小偷的?”

　　她堅決搖搖頭說沒有。車站附近大概有1百多拉客的，都是靠拉客為生，小偷是另外的一幫，都不拉客的。拉客的也有自己的職業道德的。

　　我問：“你們有什么職業道德?”

　　她說：“大概有這么幾條，一是說到哪，直接上車多少錢是不能騙人的，比如到南京35就是35，不能騙人的;二是說能帶你上車就能帶你上車，這也是不能騙人的;三就是不做小偷小摸的事情的。”

　　我說：“我就討厭一些拉客的，上去就扯住你的衣服或者包，你不答話就不松手。”

　　她笑了，“其實，你們是誤會了。我們拉客的，只是想得到你們的一個回答罷了，你只要說句，我是本地的，或者我是去哪的就好了。你越不理他，他越怕你是去溫州啊、上海啊那樣的長途的，一個長途的就是4、50塊啊。”{page_break}

　　拉客的學問

　　我問她：“這附近車站這么多，不同班次，不同地點的車這么多，你為什么上來就喊南京呢，為什么不喊上海、溫州什么的，那樣機會不是更多么?”

　　她回答說：“這是根據經驗來的，去上海、溫州這樣的長途的，一般都是在上午很早的時候，象這個時候一般都是短途，象南京啊淮南啊這樣的較多。你也不能隨便什么車都喊啊，你喊的太多了，別人不把你當作騙子么。”

　　我點頭稱是，繼續問她：“象附近幾個車站的車到哪，多少錢你都熟悉吧?”

　　她回答說：“那當然了，你做這個行當做時間長點就慢慢知道了，就跟你一樣，你不做這個行當，當然不知道這個行當里面的訣竅了。”

　　我又問她：“那做這個行業有什么訣竅么?”

　　她看了看我，大概看我實在不像是想來拉客的樣子，就把她的一些訣竅對我傾囊相授：“做這個行當，首先就是要勤快，腿勤，嘴勤，手勤。腿勤是你要勤跑，我們早晨5點多鐘就要過來，這幾個公交站牌、出租車站、車站附近都要常跑;嘴勤就是你要大聲招呼，見一倆公交車過來你就要喊，到××地方，看見一個像是要坐長途車的就要多問;手勤是你要幫別人拿行禮，給別人引路，遇到車離這兒遠的，還要打車幫人家送過去。”

　　我插話道：“那光勤快也不行吧?”

　　她說那是自然：“還要會察言觀色，你要學會看人，車站附近這么多人，你要學會普遍撒網，重點捉魚。什么是普遍撒網呢?就是讓更多人知道你干嗎的，比如公交車一到，你就在車門口喊：到南京的，到南京的，車站票價42，跟我上車35，這樣被吸引的人就自然會找你;那什么是重點捉魚呢?這就要學會察言觀色了，一個人從你身邊過，你就要學會他是不是要坐長途車的，根據他的樣子，攜帶行李，走路姿態分析出他是去坐什么樣的長途車的。”

　　“那舉例來說呢。”

　　“那我舉個例子啊，比如是你，我一看你帶個眼鏡，背一個小包，長的很斯文，帶的行李也不多，我就猜你很可能去南京的。因為這一帶去南京的車很多，你樣子象個上班的，行李不多，說明坐車可能不會太遠，再加上現在這個時間，如果是到上海等遠地方的話，一般是早上，所以我就猜你應該是去南京的。”

　　“那除了會察言觀色呢?”

　　“除了察言觀色外，那就是更要深入一層了，要學會綜合天氣、趕車人的身份、當時的情況等來分析，并采取最合適的策略吸引趕車的人。比如說，如果一個穿著考究，滿頭大汗，神情很焦急，那么這個人看中的可能是要快點搭車走，你要吸引他就要從時間上著手;如果是一大早，幾個農民工，帶很多行李，那么他們很可能是去上海、廣州、浙江那邊打工的，他們最看中的是價格，你就要先說出價格吸引他們。”

　　正說著，另外一個婦女領著一個學生樣的年輕人也過來了，再等了一會，那倆開往南京的2：40的車也開了過來，這位拉客人招手讓車停下。車剛停下，她就一疊聲的催我們趕緊上車，我和那個學生上車后，2位拉客人也身手矯健的縱身上了車。

　　上得車來，她讓我找個座位坐下，然后從車老板那拿了一張長票給我，讓我把35塊車票錢給她，她則交給車老板，車老板掏了2塊錢給她。然后車子在一個紅綠燈停下時，她便和另外一個婦女下車了。

　　坐上車，我選擇了前面的一個座位，決定對這班車，這班車的乘車人，拉客者，這班車的收入進行一個小小的統計分析。

　　除司機位外，這車荷載34人，除了司機和一位幫司機收費的，車上共有15人。由于我和那個學生是在離車站門口最近的地方上車的，應該說，除了我和那個學生，在車站上車的應該是13人。

　　車行了沒有多久，又上來2播人，都是拉客人帶來的。不久，又上來2個人，這2個人全部為乘客，看來，他們是自己摸熟了門道的。又過不久，又上來4個人，這4個人的組合就比較奇妙：其中2個人是屬于一個拉客的帶領的，不過這個拉客的從車老板那拿了10塊錢提成，換言說，就是5塊一個，比帶領我上車的那位高了不少，原因不好說，可能是距離遠的關系吧。另一位是自己上車的，不過，讓我詫異的是，他只給了車老板30塊，記住，前面我們幾個可是給的35塊。也許，對于車老板來說，都是一樣——他得到30(35-5)，但是，對于乘客來說，他聰明的沒有讓拉客人帶領，就節約了5塊。后面又陸續上來一些人，在此就不詳細說明，下面列舉統計分析結果如下：

　　車上34個座位全部坐滿，除去一個售票的之外，這班車拉了33個乘客;

　　在車站買票的有13個人;

　　車站收票錢：13×42=546元;

　　車站獲利：546×15%=82元;

　　共有7個拉客人幫車主拉到了13個乘客;

　　7個拉客人獲得的總收入是：(1×2+1×2+2×5+2×5+2×5+3×5+2×5)-5=54元(一個倒霉的拉客人被乘客好說歹說從車費里面又扣除了5塊)

　　這13個乘客付出的車費是：13×35=455元

　　剩下的7個人都是“聰明孩子”，自己在路邊上車的;

　　7個人付出的車費是：7×30-5=205元(一個較遠地方上車的只給了25塊)

　　綜上所述，利益博弈的三方：

　　車老板獲得收入為：546×85%+455+205-59=1065元;

　　拉客人獲得的收入為：54元;

　　車站獲得的收入為：82元;

　　但是，從短期看，車老板能夠拿到的是：455+205-59=601元

　　車站拿到的收入為：546元

　　還有一個數字大家可能會更加感興趣，乘客究竟節約了多少錢?

　　33×42-1070-82+59=293元

　　這293元被20個從車站外上車的乘客平均分配的話，每人節約了近15元，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哦。

　　總結：

　　在這個由車站拉客帶來的幾方的博弈中，可以看出，車主、乘客、拉客人都是受益的，唯一損失方自然是車站了，這個利益鏈條的損失方落在車站頭上也是很自然的，車主、乘客、拉客人三方無論是哪一方利益受損的話，這個新產生的行業鏈條都不可能維系下去。

　　車主：

　　從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如果全部乘客從車站買票，車主的收益為33×42×85%=1178，高出車主的實際收益1065足足1百多塊，那么，對于車主，這不是虧本買賣么?

　　當然不是，車主比你我對這個行業了解深的多，虧本的買賣他是不會做的。由于拉客者的存在，他們拿到了現金，現金流為王啊;1-2個月的帳期帶來的損失有多少?還有，天知道車站七扣八扣，到了車主手里，又剩下多少?

　　所以，這個行業鏈條的存在，最大的受益方就是車主階層，他們，也是維系這個鏈條存在的基礎。

　　拉客人：

　　這個行業鏈條中，拉客人是最為奇妙也是最為關鍵的一群人。因為車主和車站的利益博弈，誕生了拉客的需求，也誕生了他們這個無本的行業;也是有了他們，車主和乘客得到了更多的實惠。

　　這個行業無本，但需要勤快，也需要智慧;這個行業收入不錯，但是也存在車站稽查的風險;他們風雨無阻，用自己的勤勞從車主手中獲得不多的一些報酬。在這樣一個不大的城市，這個幾乎不為人注視的行業卻自食其力養活了100多號人，并且活的很好。說實話，我很尊敬他們。

　　乘客：

　　如果不是這次奇妙的經歷，我恐怕永遠不知道作為乘客還有這樣一種省錢方法;但是經過這一次經歷，我恐怕也再不會跟隨拉客人的腳步，因為我知道，找個地方自己上車會節約的更多。

　　車站：

　　車站在這種情形存在下無疑是利益受損方。但是，這種情況也是由于車站自身的原因造成的。如果30塊逼近這個車程的真實價值的話，那么車站42塊的費用就有點離譜;那么更遠一點呢，比如合肥到溫州高達100塊的差價又說明了什么?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車站有一個提成是自然的，他們需要養活那么多工作人員，那么多的維護費用;如果這個鏈條極端一點，不存在拉客現象，那么，車主自然難受，他們缺乏現金流來運營，造成的結果就是車主的部分退出，那么車次就不夠了;如果這個鏈條向另外一個方向極端，完全存在拉客現象，那么車站無以為繼，只能關門，那么車主的車停到何處，同樣是幾方的利益受損。所以，和很多食物鏈一樣，車站對于拉客的態度從來是——打擊，但是決不打死。

　　所以，車站拉客經濟學，就是這幾個經濟利益體的博弈下的一種微妙平衡，我們乘車人，就在這種平衡中小心獲得我們的一點點利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