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疫情改變的春節黃金周：鼠年旅游業艱難蛻變

1月20日至今不過短短20天，卻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在1月20日之前，幾乎無人懷疑2020年中國春節出游人次將突破4.5億。可事實上，這卻是有史以來最冷清的一個春節黃金周。從年三十到大年初六，所有景區、博物館等文旅場所都不開門，出行人數斷崖式下跌。

“如果按照樂觀估計三個月絕收期減少60%，三個月恢復期減少30%來計算，全國旅游業預計今年損失接近3萬億元。”北京大學旅游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吳必虎對21世紀經濟報道分析道，2020年對于絕大多數中小旅游企業來說，“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

按下暫停鍵

盡管元旦前有過一輪媒體關注，但誰都不曾預料到，在武漢悄然蔓延的新型冠狀病毒，來勢洶洶。

1月21日，武漢市開始對進出武漢人員加強管控。此后，形勢急轉直下。到1月27日，所有旅游團隊業務、包括出境游全部暫停。

此后幾天內，全國30個省市先后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按照規定，全國所有景區和游輪相繼暫停運營，各地旅行社及在線旅游企業暫停經營團隊旅游、出境游及“機票+酒店”旅游產品。各地的大型文藝展演、展覽及聚集性群眾文化和旅游活動，大型文旅場所、設施立即暫停營業。

以吉林省為例，截至1月26日16:00時，吉林全省旅行社和網點、公共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站）、美術館共計1443家，暫停運營率100%。全省A級景區231家暫停運營。全省近期開展的310場旅游和文化類節事活動、56場文藝演出、50場“游吉林，激發消費潛力”群眾演出系列活動也全部暫停。

據交通部的數據顯示，1月10日-31日，全國鐵路、道路、水路、民航共累計發送旅客12.58億人次，比去年同期下降20.6%。其中鐵路發送旅客1.88億人次，下降10.7%；道路發送旅客10.20億人次，下降22.1%；水路發送旅客1584.9萬人次，下降34.0%；民航發送旅客3389.0萬人次，下降14.4%。

如果細究今年春節黃金周期間的數據，降幅更大。除夕到大年初六這七天，原本是春節出行人數最多的一周，2019年的春節黃金周，2月4日到2月10日七天的出行人數高達4.21億人次，而今年春節黃金周，1月24日至1月30日，全國出行人數總共才15176.6萬人次，同比大降63.9%。

整個中國，在往年最熱鬧的春節假期里，像是突然被按了暫停鍵，旅游業亦整體停擺。

旅業沖擊波

1月23日，攜程、飛豬、馬蜂窩等多家OTA平臺以及民航局、鐵道部先后宣布，24日零點之后，酒店、機票、火車票等，均可免費辦理退改簽業務。由此，各大在線旅游平臺在黃金周期間忙碌不堪。

作為國內旅游業務量最大的OTA，攜程員工的春節黃金周印象恐怕也是最深。“數百萬訂單退改，瞬時10倍電話進線量，13小時極限加班。”攜程集團CEO孫潔說道。

今年春節黃金周，對攜程來說也可叫 “春運退訂周”。

旅游度假方面，攜程于1月26日率先宣布，對出發日期在1月27日后，2月29日前的全球團隊游、半自助、定制游訂單免費退訂。5天內，攜程已基本完成以上全部退訂工作。這背后，攜程度假服務部門承擔起巨大的瞬時壓力，旅游度假訂單構成復雜，攜程協商資源端各類更改動作超50萬次。

酒店方面，由于訂單量巨大，1月23日峰值期間，進線量增長8倍，IM峰值增長12倍，很多客服扛上13小時極限班次。

機票方面，截至1月30日，平臺收到的退改訴求總量達數百萬個，相較日常增長近10倍。其中除夕當天迎來退改最高峰，百萬級的退改訴求涌來平臺。

火車票方面，攜程接到60萬通咨詢，單日業務量同比增長了300%，相比平日增長500%，一天內接到近10萬通咨詢。

幾乎每個應對及時的OTA都需要為這場疫情提供巨額的墊資保障金。據馬蜂窩旅游方面透露，此次因疫情造成的機票、酒店等旅游產品退改，至1月30日馬蜂窩旅游已經為消費者即時退款墊資5億多人民幣。

攜程、馬蜂窩和同程等OTA體量大，資金亦相對充足，對于大多數中小旅行社來說，大批旅游訂單的退訂造成的資金壓力就大多了。

安徽省六安市霍山縣春之旅旅行社總經理汪獻秀向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原本春節安排了幾十人的團去南方城市旅游，如麗江、東南亞等，2月上旬還有個200人的大團。但1月23日開始，看到疫情日漸嚴重，他主動退訂了這些團費，全額給旅客退了款。

汪獻秀說疫情對他們這樣的小旅行社損失肯定很大，疫情期間人員工資、房租、保險等都要支付。如果疫情持續影響，“幾個月不營業，又有支出，很難堅持。”汪獻秀無奈道。

“春節期間本來是出境游、出省游、度假休閑游、探親訪友游三大旺季之一。”吳必虎表示，相當多的旅行社、酒店、餐飲、演出企業為此預付了大量資金準備產品，現在全部叫停關閉，損失嚴重。

吳必虎解釋道，2019年國內旅游業許多企業營業額不到往年正常狀態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基于去年沒有資金積累，今年因疫情開年不順，2020年對于絕大多數中小旅游企業來講，“活著”就是關鍵詞。

行業損失待定

來勢洶洶的疫情，不僅叫停了中國旅游業的春節黃金周，還將持續影響后續旅游業的發展。

這個影響面有多大？最直觀的預測，或許可從17年前的非典疫情損失中獲得相應的評估。

經濟學家滕泰指出，2003年SARS對中國經濟的沖擊僅體現在第二季度，造成當季GDP增速短暫回落2個百分點，后隨著疫情解除，經濟增長迅速反彈，全年增速達10%。滕泰強調，預測此次疫情對我國經濟的影響，不能簡單穿越到SARS時期尋找經驗，而必須在研究新疫情、新社會反應模式、新經濟背景的基礎上，做出客觀的評估預測并提出切實可行的應對之策。

長江商學院大企業治理與創新中心研究員李錦對此持相似觀點，他認為這次疫情與2003年非典對經濟的影響，有階段、環境、結構、產業鏈、數量等方面的區別。

李錦還認為，非典時期中國GDP只是13萬億元，如今是100萬億元。巨大差異，意味著受疫情沖擊和影響的經濟活動總量要遠遠大于當年。

具體到旅游行業的損失，據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旅游管理學院院長厲新建的測算，2020年春節期間的旅游業損失大致在5500億左右。

海南大學旅游學院副教授謝詳項亦認為，疫情沖擊已經發生，且無法逆轉。吃住行游購娛全方位受挫，吃住行受沖擊面最大。消費需求被掐斷，旅游企業現金流面臨困境。急需努力探索可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共擔機制和契約精神。

旅企自救

事實上，旅游行業這次的自救反應也比非典時期更為迅速。各大連鎖酒店率先為旗下酒店減負。

疫情爆發后，華住于1月23日率先宣布暫緩收取武漢地區加盟店加盟管理費及中央預訂費，并于1月30日宣布免收被征用酒店加盟管理費。隨著疫情發展，越來越多的加盟商受到沖擊。1月31日華住集團宣布升級加盟商幫扶政策，自2020年2月1日至2020年3月31日，對全國范圍內華住旗下全部5049家已開業加盟店，減半收取加盟管理費。而且封城期間，湖北省內封城地區的加盟店免收加盟管理費及中央預訂費。

華住集團聯席總裁金輝表示，“我們無法回避這場疫情給我們住宿行業帶來的巨大沖擊，無論是集團還是加盟業主，都勢必遭受巨大的損失和壓力。在此艱難之際，為了與全國加盟伙伴一起共渡難關，華住愿犧牲自身利益，減輕特殊時期加盟商的經營壓力。”

錦江集團旗下的錦江都城公司，也是第一批宣布武漢地區免費退訂的酒店企業，并且接連推出了減免武漢地區加盟店的加盟管理費，減免全國被征用加盟酒店的加盟費用的政策。

為了減輕特許加盟酒店的壓力，首旅如家酒店集團宣布對于全國范圍內被政府機關征用的特許加盟酒店，在征用期間一律免收特許加盟酒店品牌使用、服務支持費。

開元酒店集團也宣布免收旗下全國所有委托管理品牌加盟管理酒店1月24日至2月29日的管理費，武漢加盟管理酒店免收2020年第一季度的管理費，全力支持所有業主伙伴，共渡難關。

但是對于酒店來說，占據運營成本最大的還不是加盟費用，而是物業成本，據錦江都城公司武漢疫情防控小組組長黃紅宇介紹，一般酒店的物業租金占酒店運營成本的20%-30%，如果能減免這部分費用，對遭受疫情打擊的酒店業無疑幫助巨大。因此，有些酒店經營方希望聯手向業主呼吁減免租金費用，共度時艱。

OTA方面也對酒店提供了幫扶舉措。攜程集團高級副總裁，大住宿事業群CEO陳瑞亮表示，由于疫情的進一步變化，全球各方面新政策提出退訂需求的消費者不斷增多，如預定酒店的所在國家已經限制中國公民入境或預定的航班被取消，攜程將延期“安心取消保障”計劃。陳瑞亮稱延期計劃的實施離不開攜程全球酒店和供應商合作伙伴的全力支持，在疫情結束后，攜程將為這些酒店上線專屬“愛心酒店標簽”，同時投入億級營銷資源回饋這些酒店的付出。“我們希望消費者在疫情過后出行時，能優先將這些‘愛心’酒店作為預定的首選。”陳瑞亮道。

除了救酒店，更要救旅行社。攜程旗下攜程、去哪兒、旅游百事通三品牌8000家旅游門店也正承受著壓力。攜程旅游渠道事業部CEO張力表示，攜程將推出“門店關懷計劃”，包括暫免疫情期間的管理費3個月，并將門店各自簽訂的任務額度延期3個月，以緩解門店的經營壓力。同時該計劃將面向門店員工推出一批精英課程，包括產品知識、銷售技巧、數據分析、客戶關系管理等。

厲新建希望大企業能夠從保護旅游業生態系統的角度，充分考慮到中小企業的應對危機能力，否則容易使供應商系統受損甚至瓦解，影響大企業在整個產業生態中的發展能力。入境旅游需要更長時間恢復，如何保存供給系統也是不小挑戰。而且寄望有更多的境外供應商能考慮到疫情情況，立足長遠發展，在原有契約履行和損失分擔方面與中國旅游企業進行相應的協商和調整。

期待復蘇

非典對旅游業的影響持續了一年有余，入境游甚至多年未緩回。因此厲新建也擔憂入境旅游發展面臨的恢復周期可能更長，不過出境旅游的增長可能在疫情結束后會迎來新一波的快速增長，而國內旅游的周邊市場（尤其是此次疫情較輕地區和城市周邊）的高頻消費可能會在疫情結束后率先啟動。

旅游業能多快復蘇，不僅看疫情持續的時間長短，以及行業自救行為，更要看政府能否提供關鍵的幫扶舉措。

東呈集團在疫情重災區武漢擁有最多連鎖酒店，此次受創亦最重。東呈國際集團湖北區總裁來世明建議政府出臺刺激旅游業、住宿業復蘇、發展的具體政策、措施，同時加大政府采購力度，將一些符合要求的連鎖酒店納入采購和服務清單。他希望盡快推動落實銀保監會的企業經營貸款政策，盡量可能多的為企業無息貸款（一年以上），補充經營現金流支持企業發展。

來世明還建議通過稅收和行政政策，減免旅游住宿業，特別是疫區的相關企業，稅收或提供補貼，引導和撬動上下游進行經營成本下降，如租金成本、人工成本（人力補貼）。再者可采取減免退稅政策：返還、抵或退2019年已征收增值稅、所得稅等。同時允許社保、公積金緩交一年。

吳必虎指出，2020年對旅游企業來說會異常艱難，不少企業需要斷臂求生。但是有些部委和地方政府近期重申勞動法的相關規定，不允許企業裁員，還要保持放假期間的雙倍工資，無疑將中小企業推向困境。他建議松綁相關規定，讓企業減負生存。

厲新建表示，政府需要在稅收政策、補貼措施等方面給予支持，同時也需要反思以往碰到類似突發事件造成對行業大面積影響下的政策措施，這樣就不需要每次碰到問題臨時想轍臨時應對，有政策儲備才能沉著應對。

去年下半年，國務院辦公廳及國家發改委、中組部、文化和旅游部等多部委出臺了激發文旅消費潛力的以及加快推動落實帶薪休假、完善帶薪休假相關制度建設等方面的相關政策文件，期待這些政策能夠得到更有效的落實，尤其是各大企業延長春節假期和因疫情而帶來開工困難的情況下，如何權衡當前困難和長期需要，推動假日制度進一步深化改革，需要理性決斷。如果能夠實行帶薪休假等便利化措施，顯然就可以降低集中出游消費，也有利于降低碰到類似公共事件時的損失。

厲新建還認為，盡管現在大多數企業只是在想如何活下去、原有業務怎么延續的問題，但也需要抬頭看遠方，“戰略問題需要借這次難得的時間冷靜思考一下，發現創新的空當。”在厲新建看來，2020年或許也是中國旅游艱難蛻變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