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龍一:以永恒追問來回答終結
沈律君/文
當影片《坂本龍一:異步》在中國電影資料館展映時,與其說這是一部紀錄片電影,不如說它是一場有八臺攝影機拍攝的音樂會現場精美實錄。在這場表演中,樂迷和粉絲見到了坂本龍一超然的一面。日美混血導演史蒂芬·野村·斯奇博用五年的拍攝呈現了“異步”從醞釀到創作的整個過程——這就是誕生兩年后,終于在國內上映的新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
《坂本龍一:終曲》并沒有刻意追求畫面的構圖和美感,沒有刻意的布光,沒有精致的前后景,大量采訪直接就在坂本龍一紐約凌亂的工作室內或者鋼琴旁邊進行。
紀錄片的重點當然落在音樂上。其間,坂本龍一前往福島的海邊彈奏海嘯過后變調的鋼琴、前往北極探聽冰川融化的聲音、前往非洲尋找人類共同的音樂……當然更多的時間,他還在紐約的工作室里,收集著他認為可以回應時代與表達永恒的聲音,并在其間經歷了癌癥的治療。
用五年的時間制作一部小眾的、呈現音樂家創作生命的紀錄片是艱難的事。雖然片中有對坂本龍一往日生命經歷的回顧(YMO樂隊時期、作為電影配樂大師的時期),但是它并不像諸如馬丁·斯科塞斯《喬治·哈里森:活在物質世界》、《滾雷巡演:鮑勃·迪倫傳奇》這樣的作品,在其中用回顧和例數的方式以影像完成音樂家的自傳。“終曲”呈現的是音樂創作過程本身。
然而使用影像表現音樂,其實并沒有太多豐富的手法。它不像《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這種關于導演和電影的紀錄片,有影片拍攝花絮和腳本、造型以供支撐。或者像《搖搖晃晃的人間》,其中余秀華的詩歌可以和畫面形成共鳴。如何表現音樂家尋找音符,創造音樂?
在導演一番痛苦的取舍剪輯后,“終曲”最終做出了它的權衡。在表現前期坂本龍一作為兩次摘得奧斯卡最佳配樂的天賦型選手“爆發式創作”時,導演相應加入《戰場上的快樂圣誕》、《末代皇帝》、《遮蔽的天空》、《荒野獵人》等電影片段。這當然是應有之義,但這也讓電影影響了音樂的“獨立”,讓觀眾關注點從音樂轉向電影視聽語言魅力,不免偏題。而到了“后期”的坂本龍一,特別是生病康復之后,當他重新尋找自己和音樂以及這個世界的關系時,音樂與觀看發生了契合。我們可以看到坂本在林中、雨中尋找聲音,用嬰兒搖鈴、玻璃、瓷器、鋼絲、沙錘、弓弦進行流向自然的創作。換言之,我們可以看到一切的發生。
其實,相比于現在的時間線邏輯,“終曲”或可有另一重敘事邏輯——音樂自身的邏輯。全片中,如果能有對應的不同聲音主導每一個小段落的主題(比如“異步”中的不同樂曲),從而鏈接起全部以時間順序發生的紀實場景、歷史素材與表演畫面,那么可能會讓整個“終曲”完成一種更“聲音本位”的表達。
“終曲”實則誕生于“異步”之前,兩部作品相當于造物的里外兩面,“異步”對應的是外在呈現的最終形態,而“終曲”更像是外表之下內在的肌理和脈絡。當然兩者之間也有著同構性。如果“終曲”是坂本龍一近十多年來以音樂出發,追問世界為何的過程的話,那么“異步”就是對所有追問的一個集中而完整的表達。如果反復地聽其中的幾部樂曲(如《Solari》、《Life Life》),當那些并非人造樂器的聲音被逐漸熟悉起來的時候,再看紀錄片《終曲》,就會給人更親近的感覺。
不似那個創作電影配樂的坂本龍一作品中所充盈的強烈氛圍和情感力量,他的最新創作成果更像是用精粹和純凈的聲音所完成的對復雜內容與抽象概念盡可能的表達。正如40年前創立世界電子樂開山鼻祖——YMO樂隊一樣,先鋒永遠是坂本龍一的本色。與同步相比,他走的是異步。電影配樂的經歷只是他的工匠手作,而他自己的創造一直走在時代之前。只是這一次,年近70的他追求的是更嚴苛的先鋒——作為藝術家,讓自己的作品抵近無限。
癌癥之后,坂本龍一每一次創作都是最后的終章。為了回報多出的生命,他向自然的永不止息的聲音那里尋找能量。在“終曲”中,聽到海嘯過后變調鋼琴的坂本說:“工業革命之后,我們把自然的形態全部按我們的意愿扭曲。這些木頭需要年年月月的機器壓力才能固定成一架琴的樣子。而每過一段時間,我們會說,琴松了,音跑了,需要調琴了。可那其實是,自然正掙扎著回到過去的形態。那跑調的音,是大自然修復力的鳴響。”
因此,無論是在北極用收音設備釣取億萬年冰川融化的聲音,還是為塔科夫斯基的電影中飄搖的水草跨越時空作曲,他都是在找那個對的聲音,那個在人類的音樂寂滅后依然存在的聲音。那是永恒的,而尋找永恒的人正是用永不終結來回答終結。
畢竟,還有什么比對永恒的追問更無限接近那個最后的句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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